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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月推薦選登──三重工商文心獎小說組第二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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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重工商文心獎小說組第二名

關於她與文字的跌跌撞撞  三甲   陳姿穎  

她是個古怪的人,但把她放在地球上,其實她與其他人也沒什麼兩樣,她的個性是矛盾的,每每在做抉擇時心裡總會有兩個像她的人在爭辯,哪個好,哪個又不好,好難抉擇。

  在八歲那年,小小的手吃力地握著筆,在滿是格子的紙上寫──關於她的異想天開,在之前她寫過「我的爸爸」、「我的媽媽」和「我的家庭」,如今她要寫的是「我的夢想」,這又是一個好難抉擇啊,她想當花店老闆,因為她喜歡向日葵的燦爛,也喜歡菊花的芬芳,更喜歡玫瑰高貴的優雅;她也想開一間文具店,因為巷子轉角口有一間小小的文具店,那兒的爺爺奶奶總笑容可掬,而且她也特別喜歡那兒有著卡通圖案的文具;除此,她也想做一位畫家,想把世界上大大小小,凡是能吸引她、感動她的,她都想用五顏六色的顏料捕捉在紙上;還有,她也想當一位冒險家,可以像電視上的旅遊節目主持人,遊遍世界,品嘗各地的風俗,想想,對於小小的她而言,那是多麼遠大而瘋狂的事。而那天真看似遙不可即的夢想化為密密麻麻的字,它們散發稚氣且歪七扭八地縮在格子裡,讓夢想都看來具可行性,這時候的她並不明瞭,文字是一件多麼美妙的事。

十五歲那時候,是個需要拼命的年紀,什麼夢想,什麼理想,都自動轉變為數字大落落地在一張紙上,早已沒有任何閒暇的分秒可以去細量將來如何,只有當下是重要的,每每這一時候,她總哀嘆,嘆了很多很多,關於成績的門檻,關於沒沒無聞的青春,關於消逝的光陰,她把那淺淺的嘆息化為文字,在一本不起眼的記事簿上,以免絲絲的哀怨積沙成塔,有時她喜悅的情緒也會在裡頭遊戲。她想過,把記事本那些不成文的句子串聯在一塊,把它們置在一張紙上,折為一架紙飛機,讓那些句子,噢,是讓那文章露露臉,試著與其他文章競爭較量看看,不過一切在尚未出征前就被遏止,那是她景仰的老師,老師說機會只有一次,就讓沒有機會的同學去試試,只是老師不明白,那也是她的第一次機會,自此,她沒在碰過那本記事簿,好似一切什麼都沒發生,她沒有恨透那老師,也沒有厭惡那次參加的同學其實是個常勝軍,何來是一位需要第一次機會的同學,那一刻她只是想把自己吞噬掉,完完全全地,沒有任何原因(或許也有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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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過了看似拼命其實懵懵懂懂的年紀,她也到了青少年的的時候,當初她的紙飛機連起飛的門都沒,如今是時候對了吧?還是貴人遇見了?或是想法成熟了?她遇見另一位讓她驚艷的老師,那位老師言詞常帶詼諧,待她也極為朋友,她也毫不忌諱地稱呼老師「意趣」,還記得那位意趣老師第一刻遇見她時,便不假思索地對她說:「妳就寫吧,瞧瞧是長江滾滾到來,還是妳腦海的泉水不停湧出,妳會明白文字是一件多麼美妙的事。」這句話好似老師探見她背後小小的翅膀而鼓勵她的一番話,而她聽了這番話,心中也不知為何有莫大的喜悅充斥,那天放學,她一人到學校的後操場放聲大叫,只是不管用嘶的用吼的,都無法將心中莫名的興奮吶喊出,她回到家,心還是愉悅的,她拿出塵封已久的記事簿,沒想到那時候的字還在上頭打打鬧鬧呢,隨意拿支筆,她告訴自己,她要開始寫作,忽然一瞬間,她顫抖一下,腦海淺淺浮現當初那個時候發生的事,原來傷痛還是在的,只是刻意地讓自己以為開懷,其實還是無法釋懷。

 那天以後,她常常作著同樣的夢,那個夢著時令她不解,夢中有位白髮蒼蒼的老人,老人拿著一支筆要給她,起初她問道,你是誰,我認識你嗎,你為什麼要給我筆,而老人也只是微笑不語,伸手要她接手那支筆,她不知道老人是誰,理所當然她不能收下。不久她告訴老師這個令她百般不解的夢,而老師玩笑地對她說:「我看妳就別推託,欣然接受吧,還是其實妳是歧視老年人呢?」她搖搖頭,因為她從沒歧視過年長的人。那晚同樣的夢境又再度上演,白髮蒼蒼的老人又出現,無論說什麼問什麼,老人依然微笑不語,伸手要她接手那支筆,她還記得老師的話,好吧,她心想,好吧,好吧,不過是伸手拿支筆罷了,不過不知為何地她突然感覺畏懼,究竟是什麼干擾著思緒,剎那她想到當初那架承載著不成文的句子的紙飛機連起飛的機會都沒有,頃刻她退縮了,而老人依舊帶著微笑要她接手那支筆,她僵持在那兒,不知該怎麼辦,又一會她想到老師的話,突然她緊閉著眼想也不想便伸手拿那支筆,而一睜開眼,又是一個清晨的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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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此,沒有原因沒有壓力,她習慣在兩三張格子紙上,一筆一劃堆砌屬於自己的,那些關於今天發生的事情,關於突然懷念感傷的情緒,都會匯集在紙上成為一篇還像樣的文章。而今真的已釋懷那個時候發生的事,其實根本沒什麼,只是懦弱的自己無法接受,其實當初還可以另尋它徑,總之一切都還順遂,老師也予她好幾次機會,試著去讓她的紙飛機飛翔,如此她才明白原來那是真的,文字真的是一件美妙的事,一如樂譜的音符般美妙,或達文西Mona Lisa微笑的魔力,她就這樣望著自己的紙飛機在天空看來好自在好舒適。她習慣寫散文在天微亮的時候,閒暇之餘她信手拈來一些字詞成詩,她也試著挑戰小說,不過總是不成功,因為她常徘徊於兩千字,一下要跳脫至萬字有些困難,又不如麻將般,輕易可觸「萬」,或許兩千字也可挑戰小小說、迷你說,不過她上回寫過一次,儘管故事井然有序,但仍少了些張力,怪不得有位美國作家卜洛克在自己的書裡說道,短篇小說比較難,因為內容必須盡快進入狀況,切入正題,這顯得每個用詞需要斤斤計較,結構也不能因為篇幅較短而有空洞,而結局也不能讓人失望,更何況是冷場,所以其實短篇小說寫起來並不容易,如此她討厭自己無法做到的事──寫一篇完整的小說,而不是破碎不堪的。

然而日子久了,她的思慮也多了,老師曾問她:「妳擅長什麼?不可能有人在每個方面都是強項,而妳呢?妳所佔的領域是什麼?」她思考這個問題良久,她習慣寫散文,但久了就像一台機器人,雖然是抒發情緒,但也不過是寫來讓自己賞心的,這是一個細量再深思的題目,一如填寫志願,一如求取工作,都是複雜的題型,就這樣,她在自己的記事簿上寫:「97夏末,無解。」而這個無解不是沒有答案,只是暫時還沒有答案,因為那需要時間的歷練來沖刷淤泥,才能看清原先泥濘的地是什麼。

  還記得她在多次徵文中脫穎而出,那總是值得喜悅,然而也有碰壁之時,這使她常常陷入低潮,此時老師總評語:「天賦是和運氣並行。」當然她明白老師的話語總是含帶委婉,她也深知,這類的事物是不能比較,這世上有太多事是不能比較,只是人的天性就是喜歡比較,只是難道他人的字詞華麗就能奪冠嗎?那對平庸之詞而內容飽滿的其他人來說不是顯得差別待遇嗎?爾後她也告訴自己,只是一時沒了天祐,別因此垂頭喪氣,而文字初始本就不能放在天平上比較,那些評審的口味,那些依讀者喜好,依銷售量的排行榜都是無謂的,別讓那些無趣的競爭來阻擋自己,她在記事簿上寫道曾參與的徵文,那些有或沒有獲獎的文章,都在同一個平台置於其中,絲毫沒有不平等待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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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後過了幾年,她已從學校畢業,與老師也沒再連絡,畢竟老師告訴她的已經多很多了。而她的理想也不知覺更高,她想更上一層樓,試圖去達到完美的境界,原本就有閱讀的習慣,這下她更勤,天天讀上兩三本小說、散文,甚至是詩集,當初溫和的字早就變得銳利,失去一些純真,多了一些歷練(其實是虛假),她變作另一人,但還是有原則的,好比不久前投稿一本文刊,那是一篇詩作,當然一切如她所願登在文刊上,不過她卻發現自己的詩斷行地奇怪,原有的幾個空格消失,一切荒唐啊,她認為,就像散文不能少了標點符號,詩又如何能少了幾個空格,甚至是把一行的分道嶺delete掉,她憤怒地找編輯問話,沒想到編輯不耐煩地說:「又沒什麼,少幾行又如何?難道妳要我們回收重印嗎?拜託,讀者又不會去思考少了什麼。」這下她更憤怒,她罵出這生她認為最卑賤的話:「所以你說讀者是豬嗎?我看你這編輯才是豬吧!」她不高興得走去,從此沒再投稿那間出版社。

還有一事便是改稿。畢業之後,她找到一份假日專欄的作家工作,字數五百即可,這讓她雀躍不已,然而有回編輯要她重新寫稿,原因是因為沾上政治顏色,這讓她不滿,因為她沒有崇尚任何政黨,她唯有的顏色就是自己渾天的風格,她說是編輯敏感,但編輯不予理會,依然要她重新再來,她一氣便在一張紙上寫:「此工作小女無法升任,告退。」她把那張紙當面交付編輯,便再也沒有進過那間報社。除了少了一間出版社和報社可投稿,她的作品還是有在其他地方露臉,大大小小的徵文她不會缺少,報章雜誌她的身影依在。突然有一天,她在她投稿的報紙上看到一篇文章,那是熟悉的感覺,文章內容描述一位老師對待中輟學生的種種,著時是篇讓人會動淚的文章,看看名字,也挺讓人感到熟悉,喔,難道是要我泉水湧出的老師嗎?她找出不見已久的電話簿,播了一支從沒問候過的電話號碼,電話很快就接通,電話那頭的聲音讓她倍感親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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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個月的行事曆除了幾個徵文截稿,還有幾次和老師的聚餐,從上次電話問候之後,她便常與老師見面,她們聊很多,畢業後做了什麼,最近做了什麼,將來要做什麼,她還刻意將有登上自己作品的雜誌報紙給老師品嚐品嚐,不過她沒得到心滿意足的回答,老師只說:「不錯啊,看起來穩重多,不過就算這些文字堆了有101那麼高,塌了也不會有任何聲響。」她不懂老師為何這麼說,也沒多加追問,因為在多年之後,再次問候老師,以及認識老師的子女後才瞭解,老師患了老年人都會的毛病,而今老師還常常認為她還在學校唸書,還會提醒她有沒有投稿校刊,一切好似又回到從前,所以對於老師頃刻聽來酸溜溜的話,她只當玩笑話聽過就罷,原因很簡單,因為她對於現在的自己認為足夠了,那些虛假如何,那些無情的文章如何,反正讀者也不過是在文章上攀爬,而未曾挖掘過文章內其實是個空洞,反正她不在意。

  又一回她拿著有刊登自己作品的雜誌,心想這次應該會得到不同的回覆,不料老師卻是問了個問題:「妳現在是為抒發還是為發表?」老師也不等她的回覆便繼續說:「還有妳一直說的完美是什麼?我記得妳上來唸高中時沒那麼吹毛求疵啊!」吹毛求疵對於需要完整字數,需要清新亮麗的徵文格式來說,是必要的,她想著第一個問題,這個問題她以為自己會答覆,當然是為抒發,不過她又說不出口,這麼看來一切又好像是為發表,像為某種形式上的虛榮和優越感,所以她跳到第二個問題,而第二個問題她毫無思考,便不假思索說,說她認為的完美式什麼:「該有的標點符號不能少,段落要整齊適當,用詞要得體,華麗的詞句還不錯,我認為這樣就是完美。」

  日復一日,她依然追尋口中說的「完美」,直到老師突然的逝去,老師年邁是事實,驚訝的是老師自己早已備好幾封信,給自己的子女,給自己的老友,還有給她?她在哀悼會上拿到信,便即刻拆信閱讀,老師沒說什麼,只是信上看來語重心長地說:「沒有完美的說法,一如月亮看似圓滿,其實也不圓滿,而不完美帶著的看似完美,是真情,當年的純真丟哪去,把它找回吧,寫那種不得體的文章,別說妳是我學生哪,丟臉!」文末依然玩笑,帶有老師的直率性格,望著眼前燃燒的熊熊大火,一一吞噬老師過去喜愛的衣物,還有那些珍愛的書,原來現在的她也像當初那位豬頭編輯一樣怠慢,她的腦和嘴同步進行想著,嘴裡不自覺道出:「同時也一樣豬頭。」她把自己包包裡原本要拿去交稿的文章揉成一團,趁沒有人注意時,把它丟入燃燒正旺的大火,讓一切的不成熟、不懂事和火焰一同逝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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