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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國一百年四月份推薦作品
九十七學年度嘉女青年文藝獎小說組
佳作
三年五班
天使
輕盈的,潔白羽毛劃過蔚藍天際。
沒有人發現。
也沒有人會去發現。
They are angels .
「痛嗎?」問著額頭上還殘留血跡的男童,她憐憫著。
穿著染上鮮紅的白色衣裳,男童只是呆愣的看著她,用著那雙純潔的黑眸望著她,閃爍著些許疑惑。
他仍記得,上一秒的炫目車燈,刺眼得令他睜不開眼睛。瞬間他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撞倒,很痛,比昨天被酒醉的爸爸打還要痛上幾百倍。
無助的,他很想大哭,只是卻沒有力氣,想大哭的跟媽媽說他很痛,但就是無法大聲哭出來。
他很想站起來,只是卻沒有辦法,取代的則是更刺骨的痛,明明可以走的比小妹妹好了,此刻卻連爬行都不能。他的雙腳與雙手都被鮮紅色的水給潑到,只知道那些地方很痛很痛。
模糊的視線裡他看見了那炫目的車燈,是由一個大鐵盒子發射出來的,從鐵盒子裡走出了一個大人。於是他更用力的哭喊,希望能夠引起那個人的注意。
只是那個大人沒有走過來,似乎只是看了一下又隨即回到那個大鐵盒子裡。
他只好更大聲的哭喊。
但他不知道,賠償一個意外死亡的生命比賠償一個傷殘生命一生的醫藥費要便宜很多。
然後他看見,鐵盒子下的巨大黑圓圈頓了一下,再次加速倒退衝向他。
現在,已經不痛了。
「不痛哦,等等要去的地方很美好。」眼前的大姊姊對他伸出白皙的右手,她背後潔白的羽毛被陽光照耀的閃閃發亮,比那炫目的車燈溫暖的更美好。
遲疑了一下,然後小手牽上了大手。
「至少天堂……沒有車來車往。」她說著,眼神很溫柔。
噓。
安靜。
那頂著光環的人兒,
將修長的手指擱在紅唇上。
噓。
她靜靜的站在那,那位悠閒斜躺在沙發上的婦人旁邊。
那位婦人緊緊盯著電視上報導的新聞,上頭正報導著因颱風所造成的災情。
一名綁著馬尾的女孩從廚房裡拿了一盤水果出來,放在客廳的桌上,然後一起加入看電視的行列。她猜想著那應該是婦人的女兒。
「嘖嘖,好可憐!」那位婦人拿起盤子裡的鮮紅番茄,一臉感嘆的說著。
「是呀,這次蠻嚴重的,不知道死了多少人了。」女孩眼睛緊盯著電視上所播出的災情,嘴裡流洩出的擔憂,卻異常冰冷。
之後又陷入了沉默,只剩下電視上那些受害者的哭泣聲。
而她沒有任何動作,就只是靜靜的站在窗邊,望著這兩個人。
「妳不該在這裡的。」熟悉悅耳的聲音剎然在她的耳邊響起,那是她的同事。
她將修長的手指擱在紅唇上,幽幽的盯著那兩名女性人類。
噓,別打擾她們,她們正在確認某件事呢。
「人類都是這樣的嗎?」她的聲音很甜美,帶著些微的疑惑卻十分輕柔的問著。
「怎麼樣?」
「以別人的悲慘來確認自己是幸福的。」
像是回應她的話那般,電視裡受害者的哭泣聲越來越大。
「明天會不會放颱風假呢?」女孩望著窗外的雷雨,期待著。
有這樣期待的人們,通常都是幸福的。
她優雅的轉身,張起潔白的雙翼飛向天空。
沒有回頭。
愛情就像場瘟疫,
沒有人可以倖免。
那雙湛藍的水眸始終憂傷著。
「後悔嗎?」她站在女人的右邊,盯著她右手脈搏上深深的傷痕。女人只是搖搖頭,她正看著自己躺在浴缸裡,滿是鮮紅的。
「為什麼?」她美麗的水眸望著女人複雜的雙眼,女人只是笑了笑。
她是骯髒的惡魔。金錢、性愛、金錢、性愛……她的生活,沒有愛,又或者說她不相信愛情。幼年的家庭讓她對愛情產生一種恐懼。
一切卻在遇上他後改變。
大雨滂沱,她畏縮在陰暗小巷的角落,身上滿是傷痕。她仍記得那些女人所說的話……不要再靠近她的男人。她很想大笑,很嘲諷的那種。是他自己找上她的,關她什麼事?若他又再次上門,她還是照樣接應。她竭力大笑著,即使傷口令她很疼,也不管路人所投來的怪異眼光。然後雨停了,或者又該說是有個人替她撐著傘。
「要送妳去醫院嗎?」很溫柔的男性聲音,但她不管他自顧的大笑,想著過一會兒這路人就會以為她是瘋子而離去。但是沒有,他站了很久。不知何時,大笑轉為大哭了?
他是一名普通的上班族,有妻有子,美滿的家庭。而她卻成了別人的第三者,但她不後悔,因為她很愛他,只是她要求他別愛上她。
終究事情無法如她所願,他與妻子鬧了場革命,只因為他想離婚,為了她。
「這麼做,對他最好。」女人美麗的臉龐對上那雙湛藍的水眸。他有個賢慧的妻子、兩個可愛的小孩、一份高薪的工作,原本該是幸福的。因為她的出現,毀了一切。她仍記得年幼的她,看著心碎的母親獨自躲在房裡哭泣,只因為父親和一名她不認識的阿姨住在一起了。
她不願意自己也成為那位阿姨。
「愛情,真的沒有人可以倖免。」女人輕輕笑著。
她天真美麗的水眸望著女人,帶點哀傷。
「對不起,不能帶妳走。」
在女人耳畔,她輕聲說著。
想要什麼嗎?一頭燦金的她問著。
衣著破爛的兩位孩子,
「一根棒棒糖。」男孩說。
笑靨如向日葵般綻放的美麗。
他奔跑在公園的樹林裡,這座公園是聯繫著貧窮與富裕的地方。他很拼命的用盡全身力氣在跑,因為在不遠的前方有個人在等他。
真希望妹妹不要因為他的小遲到就將那根得來不易的棒棒糖給私吞掉,雖然她應該是很樂意那樣做。男孩心裡暗暗的期盼妹妹沒有那樣貪心,陽光從遠方的樹林縫中迸出耀眼的光芒,他終於要到約定的地方了。
像是即將榮得冠軍的賽跑選手,他滿懷喜悅以及興奮的穿越樹叢,視線中卻沒有他印象中熟悉的嬌小人影。但是左前方轉彎處的喧鬧聲吸引了男孩的注意,他好奇的悄悄接近。
一群男孩不知道圍著什麼,眼神裡夾帶的盡是輕蔑,伴隨著手腳上的粗暴。不知道那被圍著的東西是什麼,但男孩的心中卻不由得浮現不祥的預感。終於,他在那群男孩的雙腳空隙中,望見了那嬌小的東西,熟悉感頓時如萬刃穿心般向他席捲而來。他用力的扒開人群,用身體抱住那嬌小的人影,像是誓死都要守護的樣子。
而他聽見了,那微弱到像蚊子般細小的聲音……
「我沒有放開……」小手裡緊握著已溶掉的物體,他不曉得那是什麼,來不及思考身體即被巨大的撞擊力給攻擊,隱約聽著些怒罵聲。
「死乞丐,只不過是個垃圾也要死賴著不放!」
「還把我給抓傷,可不是至死都賠不起嗎?」
數天沒有進食的饑餓感令男孩感到很疲憊,他已無力還擊、更別說是帶著妹妹逃跑。他只覺得眼皮很沉重、比扛那些廢鐵還要沉重,在眼皮即將闔上前,他做了最後的確認……
很好,妹妹仍安全的在自己的懷裡……
她就坐在他跟妹妹的旁邊,所以他一睜開眼睛就見著她了,很美麗很高貴的氣息。
是貴族嗎?這是男孩的第一個念頭,發現到他的注視,她的水眸對上了他的灰眸。沒有理由的,她令他感到心安,直覺告訴男孩,她和早上那群人不一樣。
懷裡的妹妹似乎抖動了一下,她疑惑的喊了聲哥哥,男孩只是嗯了一聲。
「想要什麼嗎?」她很溫柔的問著,懷裡的妹妹望著手中已消失的東西,水霧頓時在妹妹美麗的藍眸裡擴散。
「就一根棒棒糖吧?」男孩輕輕的握住妹妹的小手,對著美麗的她說著。
她沒有說話,卻笑的很溫柔。
哦,我知道有個地方很多呢。
就這樣的一句話,讓男孩與妹妹緊跟著在她的身後。
而他們沒有發現,在那公園的轉彎處,自己正被路人用嫌惡的眼光看著。
卻也只有看著。
男人很認真的祈禱著,
請求神給予一次的寬恕。
但是神,通常不容許給予第二次的機會。
為什麼?為什麼還沒有到呢?
男人顫抖得緊握妻子逐漸失溫無力的手,焦慮的快要瘋掉。
怎麼還沒有到?那間醫院明明離這裡不遠!他望著妻子清秀的臉龐逐漸失去血色,思緒渾沌。
剎然的,男人聽見開車的救護人員咒罵著。
「搞什麼?沒有看到救護車嗎?還擋在前面!」這句話卻讓男人回想到不久以前。
不久以前,他與妻子有次也在路上遇到救護車,鳴笛很顯然的從後方傳來。
「我們讓開吧?」妻子望著他,輕聲的說著。
「為什麼?前後方也不都沒有讓?況且還是紅燈呢……」那是他的回答。
印象中妻子似乎說了一句話,但是他始終回想不起那句話。
救護車的鳴笛一聲急過一聲,像是要把耳膜給刺破般。
男人的淚從眼眶掉落,止不住的滴在妻子失去血色的臉龐上。
他想起來了……之前一直遺忘的那句話。
且他現在,記清了,或許永遠不會再忘記。
「或許是條生命啊……」那時候妻子皺著眉頭擔憂著。
頂著光環,她白皙的手握著女人毫無溫度的手。女人望著在病床旁啕嚎大哭的男人。在病床上被蓋著白布的人,似乎是她自己呢。
「捨不得嗎?」佳人純真甜美的嗓音問著女人。隱約的,女人的手似乎顫抖了一下,卻隨即緊握了佳人的手。
「不,他記住了。」女人輕輕的在男人的額上吻著。
眷戀的回頭望了男人一眼,晶瑩的淚滑落。
離開之餘,女人是悄悄的這麼說著。
Everything will be fine .
像是嘲笑自己般的,
他嘲笑著世界。
很諷刺。
在學校裡、在社區裡、在新聞上,他的事情正被大剌剌的討論著。
「那孩子在校成績都是第一名呢!」住在他家隔壁對面的婦人一臉可惜的說著。
「那孩子品德學業兼優,是個可遇不可求的學生啊!」學校裡教
「他呀……待人很好呢,沒看過他發脾氣。」班上的女同學臉上還有明顯的淚痕,她哽咽著。
「真是個令人猜不透的孩子……」辦案的警方望著冰冷的屍體說著。
「有富裕的家庭、優異的成績、良好的品德,怎麼會自殺?」檢察官喃喃自語的說著。
「那個資優生……」又是誰,討論著他了呢?
冷漠的,像是被世界遺忘的孩子。他站在屋頂上大聲笑著,笑到精疲力竭、笑到他的眼角瞥角一抹純白為止。
她就這麼輕盈的踏落在屋頂的瓦片上,那雙眼睛彷彿隨時都在微笑般的美麗,他知道她是什麼,他當然知道。
「別這樣,至少我知道。」她甜甜的聲音從小巧的嘴裡流洩出,只是句簡單的話,卻讓他的世界開始崩潰。
又有誰知道,他們侃侃而談的優秀孩子,真正的名字叫什麼呢?又或者該說,誰在乎?
像是回應他的想法般,隔壁鄰居的女兒開口了。
「那孩子……是誰呢?」
卻沒有人答的出來。
沒有人記得,他的名字。
沒有。
我會記得的。在她張開雙翼之前,他似乎聽到這麼一句話。
有點後悔呢,他望著自己冰冷的身體,搔搔頭。
他不是該下地獄嗎?
她搖搖頭,然後指著上面。
走吧。
他記得,他看過無數人的死亡,因為他是個醫生,一名安寧病房的主治醫生。所以他並不害怕死亡,或許是麻木了。有時甚至覺得自己是個惡魔,親自將病人送上死刑台,那是家屬的要求,不是出自於病人本身,但是他仍然給予病人死亡的一針。午夜夢迴,他時常夢見以逝的母親,他夢見在他考大學的時候,母親時常祈禱著。
神啊,若兒子將來不是個好醫生,就別讓他考上吧!母親很誠懇的請求著。
當他看到榜單上有著自己的號碼時,他並無太大驚訝,以他的成績來看那是正常的,但是身後的母親,卻露出比他更為開心滿足的笑容。應該是因為他考上的原因吧?當時的他是這麼想著的。
「你是一名好醫生。」臨終前的母親,牽著他的手說著,微笑。他才知道那時候母親的笑容,並不是單純的高興他考上醫學院,只是因為他將來會是個好醫生……是嗎?他自己卻不這麼認為,更瘋狂來講,他認為自己會下地獄。
當老邁的他躺在病床上一步步接近死亡時,他總是感覺聽到過去那些病人在耳邊呢喃著,不曉得是詛咒還是怨恨呢?他並無怨言,只愧對母親,他不是個好醫生。
「為什麼?」他在死後頭一次遇到令自己不解的問題,為什麼她會來找他?自己該是下地獄的吧?望著醫院外枯萎的花朵,他疑惑的問著美麗的她。
她並沒有答話,只是靜靜的,從枯萎的花朵裡翻出一粒種子。湊近耳邊,她滿足的露出微笑。
「聽,它正在唱歌呢。」
醫生輕笑著。「妳是一名好天使。」
「你也是名好醫生!」她指著他的背後。驀然回頭,發現他曾經拯救失敗的病人們正在對著他微笑。他在耳畔聽到的不是詛咒,是祝福。
「你真的是一名好醫生哦!」天使認真的說著。
好吧,姑且就信這次。
他似乎也聽見,在枯花堆裡,一粒粒的種子所傳來的生命之歌。
生命又再次萌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