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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月推薦選登──紀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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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國一百年四月份推薦作品

九十九學年度嘉女文藝獎散文組佳作

  二年一班  蔡琬琳

 

紀念

她叫灰灰,我很愛她,所以拜託你幫我留住她,我不想離開灰灰。拜託你。

當自己陷入危機,你會抬頭期盼誰的降臨?

我只能依賴你了。

我吐不出半個字了,只能垂下肩坐著,卻保持凝視著你,你是我最後的信念了,

我好怕不盯著你,你就會在下一刻消失,我的信念再一次瓦解。

因為我是那麼無助。

 

「我們沒有辦法治療牠,牠年紀大了,鈴鈴,妳懂嗎?」

「小徹,我口有點渴。」小徹看起來有些生氣,但還是走到冰箱拿出一瓶果汁,

插上了吸管後他把果汁遞給我,不耐煩的坐回我對面,拿出灰灰的檢查報告。

我看著他的黑色公事包,他黑色的背心,和黑色的長褲及皮鞋,

這讓我不開心,他連眼神都黑的好純粹,他怎麼可以用這種態度看灰灰的病情,

是醫生就該一身白啊,現在的小徹是地獄使者,他在瓦解我的信念。

「妳應該要快樂的陪伴灰灰,讓牠沒有遺憾。」

「鈴鈴,貓的遺憾來自主人對死亡感到難過。」死亡

可是灰灰不只是貓。

我跑出小徹的辦公室,我抱著病床上的灰灰跑出醫院,我要陪灰灰逃到天涯海角,

只要,只要能夠逃離離別就好。

我沒有方向只是四處遊蕩,抱著灰灰我卻覺得好慌張,

我懷中、我唯一的家人,灰灰,她變得越來越輕盈。

 

灰灰變得越來越輕盈。

「灰灰?」我柔柔的喚她,然後看到她支撐不住自己的體重而攤在樓梯轉角,

「哈哈,灰灰吃太胖變成小肥貓囉。」我轉頭對沙發另一端的小徹笑著說,

而他只是一臉嚴肅。

我歪著頭,研究小徹的表情,「灰灰!」小徹突然跳了起來,往樓梯衝。

那是灰灰第一次站不穩而從樓梯上摔下來,卻不是最後一次。

 

灰灰變得越來越輕盈。

我需要一個支柱,但不是小徹,小徹是獸醫,

他只會像位預言者提醒我灰灰階下來惡化的情況會有多糟糕。

「如果那天灰灰跌下樓梯而我們都沒接住牠的話,」我屏息等待,「大概骨折了。」

小徹說著這話的同時,手抓著灰灰的前腳晃呀晃的,看得我怵目驚心。

我惡狠狠的瞪了小徹一眼,並且把灰灰從他手上抱回來表示不悅,

「你像是在詛咒灰灰耶。」

「我沒有,我沒有在詛咒任何人。」他抗議。

「我知道。」我不愉快的回答,「你詛咒的是隻貓,小徹真惡劣耶。」

「妳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的,我、我……

「好吧,對不起。」他聳聳肩,然後把視線移到灰灰身上,「灰灰對不起。」

我低頭輕撫灰灰的背,不自覺的出神。

對不起,小徹,面對離別誰都會自私任性的,對不對?

畢竟人總是奢望自己和自己所愛的都能長相廝守、都能擁有永恆。

「鈴鈴。」抬起頭,我看到他眼中的堅定。

小徹輕拍他的肩膀,「給妳靠。」他說。

我需要一個支柱,在這一剎那,我以為那就是眼前的這個男孩了。

 

灰灰變得越來越輕盈。

我又突然想起那本被我放置在壁櫥深處的剪報本。

我是家中的獨生女,或者該說,曾經是?

「妳怎麼就不懂媽媽工作多辛苦,妳一定要每天惹麻煩嗎?」媽媽吼的聲嘶力竭。

我不敢說話,不敢流淚,我低著頭捏著衣角。

「妳裝什麼委屈?妳哭什麼哭?」

為什麼媽媽知道我在哭呢?我的眼淚滴在心上,太大聲嗎?

對不起,我不會控制眼淚,我不會端盤子才把盤子摔破,對不起,

晚上爸爸媽媽似乎為了什麼而爭執,我縮進無限溫暖厚實的棉被,

一切一切就只是場未醒的夢魘而已,這樣而已。

隔天,媽媽輕輕對我說,我是惡魔,用一種說故事般的口吻,

她把油門踩到底往行道樹衝刺,四周的景物成了白濛濛一片,

「我們跟世界說再見吧,鈴鈴。」

這是她對我說的最後一句話;那天,我們訣別,因為我奇蹟似的獲救了。

我還記得媽媽在車上閉起雙眼,露出淺淺的微笑,像個天使一樣,

她像是要飛往一個自由的國度般快樂,我並沒有刻意記得,只是我忘不了。

在我這麼手足無措的時候,爸爸沒有出現,甚至是在我往後的生命裡,徹底消失。

 

「妳為什麼要蒐集這些報紙?」這是我在孤兒院遇到小徹,他問的第一個問題,

我沒有一個好的答案可以給他,只是瞄了一眼手上的報紙,

「什麼是產後憂鬱症?」經過一番思索,我決定不回答他而是回贈另一個問號,

這個問題對他來說也許太困難了些,

就像社工阿姨說的,住在這裡的人都還只是懵懂的小孩而已。

「那什麼是遺棄?」我又問,他瞠目結舌,我暗自猜想大概是這個也很難答,

「妳的爸爸媽媽呢?」最後,他黯淡著一張臉問我,我無聲的把報紙遞給他,

其實我們都看不懂報紙上密密麻麻的陌生文字,只是社工阿姨讀過報紙後,

就會和其他社工低聲談論著那個我熟悉的故事,關於被遺棄的小女孩辜鈴鈴,

所以我把整份報紙都留下來了,也許等我聰明一點就能知道,

知道到底哪一頁上還殘存著爸爸媽媽的身影。

「我看不懂。」小徹僅僅把報紙攤開了三秒,又闔上遞給我,

他並沒有真的對我的故事感到好奇,因為這裡的每個人都來自一樣哀傷的故事。

「你會想家嗎?」我好想回家,可是他卻露出迷惘的表情,

「家是什麼樣子?」他反問。

我覺得心底有股說不出口的悲傷在燥動,被迫壓抑,

每個孤零零的靈魂總是習慣壓抑,沉默得無可奈何,只因傾聽的人不再。

「你沒有家嗎?」

「家溫暖嗎?」我聽著一個又一個問號,把一顆又一顆破碎的心懸得好高,

我不禁納悶為什麼不是每個問號都有最完美的答案?

我跟小徹一時無言以對。

「對了,你叫什麼名字,我只知道大家都叫你小徹。」

「我叫研徹。」我張口欲言,又緊急打住即將出口的話,但這個動作他全看見了,

他瞭然於心,卻沒有道破。剛出生就來到孤兒院的小徹,是沒有姓氏的。

那麼,「我叫鈴鈴。」他疑惑的看了我一眼,然後微笑,

我覺得自己不再孤零零。

 

到了該唸國中的年紀,小徹找到了自己的家,一個終於可以依賴的家。

當他跨上新爸爸的機車,擺擺手消失在我眼前,我好奇未來究竟會是什麼樣子?

小徹的父母曾問我要不要也讓他們收養,但是我拒絕了,

我心中似乎還有未熄滅的希望,當我抱持著這樣的希望,怎麼可能放棄等待,

我當然了解總會有期待落空的一天,那麼,至少等到那天來臨才能舉起白旗,

至少讓我再緊抓著我微小的夢,哪怕一秒也好。

望著小徹離我越來越遠,直到他濃縮成一點沒入暮色中,

在我的腳邊,一隻小貓蜷曲著身體,用貓掌輕輕拍著我的腳踝,

灰灰。

這個名字閃過我的腦海。

灰灰。

 

之後有一段時間我都沒在見過小徹,但有保持聯絡,

託小徹的福,因為嚴爸爸的資助我才得以完成學業,並順利求職,

他們還是把我當成女兒在照顧,即使沒有名義上的收養,這是他們對我的體貼。

灰灰陪著我不停長大,已經逐漸成為我生命中不可剝離的一部分,已經是家人,

蓬蓬的灰毛讓她看起來像團毛球,所以找不到貓應有的腰身。

她陪我走過低潮,她分享我難以言喻的喜悅,她傾聽我所有微弱的呼吸和心跳,

偶爾灰灰也會耍脾氣,像是我分不清楚鮪魚罐頭和沙丁魚罐頭的時候;

偶爾灰灰也會生病,這時她只會懶懶的窩在沙發上,然後昏沉沉的進入夢鄉。

灰灰成了我所有記憶中最鮮明的那抹顏色。

 

小徹有了屬於自己的家後,也有了姓氏。

「嚴研徹,你幫我看看灰灰的沐浴乳適不適合她?」我瞥見小徹無奈的眼神,

「怎樣了?快點啦,我們只剩下三分鐘可以相處了耶。」

「是、嚴、徹。」他強調,「爲了不讓妳不習慣才這麼取的耶。」

哈哈,不習慣的是小徹自己吧。

對我而言,眼前的男孩就是從我走進孤兒院開始,一路陪伴我的朋友呀,

不論他是什麼名字。

他的名字不會影響他在我心中的意義,他就是他,一輩子都不會改變。

「對了,我們家要辦個慶祝我終於有名字的慶祝會喔。」

「慶祝會?在你有名字的十年後嗎?」這太詭異了,所以我免不了起了疑心,

小徹皺起眉頭,通常他不希望我繼續提問就會這樣,

「好啦,我會去。」

 

但是我真的不應該答應的。

晚上八點半,我一個人坐在孤兒院前方的庭院,我等了好久好久,

而且也沒人肯接我的電話,還是沒訊號了呢?我只好繼續抓蚊子和碎碎唸。

我覺得世界上再也沒有比等待更漫長的了,

等待就像一封杳無回音的信,無涯無止盡,

時間和感情是投入池中的石子,噗通一聲就消逝。

我繼續等待著,因為我相信小徹是絕對值得信任的。

更何況今天孤兒院竟然空盪盪的詭異到了極點,我想起今天是我的……「誰?」

有人從身後摀住我的眼睛,我聞到一股類似玫瑰花的馨香,我抓住她的手,

摸到一枚戒指,我記得很清楚,那枚近乎誇耀的鑲鑽戒指。

沒想到我竟然會被設計,生日驚喜,竟然有人為了我設計驚喜,

「生日快樂。」

「生日快樂啊,鈴鈴。」一個個溫柔的聲音自耳畔響起,不間斷的低語,

我的眼睛仍然被矇著,我只能依靠耳朵來分辨每個不同的聲音,

還少一個人,主謀呢?

 

嚴媽媽收回她的手,我環顧四周,小徹還沒來嗎?

孤兒院的小朋友忍不住在庭院追逐,穿梭在不知道什麼時候冒出來的餐桌間,

我的手機振動,終於確定原來我的手機真的有訊號,

「鈴鈴,妳現在可以來後院嗎?」他的聲音好飄忽,像來自遙遠的國度,

這讓我的腳步也開始不確定,猜想著為什麼小徹要脫離人群獨自在後院,

已經很久沒和小徹聊聊天,每次見面總是沒說上幾句話又匆匆道別,

不知道為什麼我有點緊張,對一個好久不見的朋友,是不是真的離久就情疏呢?

灰灰的身影從我眼前掠過,「嘿,灰灰,妳剛剛跑去哪了?」我一把抓起灰灰,

此刻我的忐忑是如此真切,灰灰能撫平我不安的情緒。

「妳也走太慢了吧。」腳一踏進後院,小徹的聲音就飄了出來。

後院有一棵很老很老的樹,和一方不大的池塘,

老樹依然屹立,爬滿時間的腳步;

池塘依然滿溢著月色,我從池中看到小徹倚著樹,是背對著我的方向,

我們的視線像是在池面交會,卻也像彼此穿透,沉入湖底。

他離開的那天我是那麼平靜,甚至有錯覺小徹根本從沒離開過,

原來回憶是可以填補生命中每一處空白的。

景物彷彿有情,附和著我寂寞的低語,陪伴著我細數每個太早離開我的靈魂,

只要我觸動暗藏著的按鈕,一湧而上,回憶一湧而上,悲傷一湧而上,

我航行在佈滿暗礁的海上,撞破無數個洞,還來不及逃難,還來不及呼救。

為什麼所有人都輕易抵達我到不了的地方?

「鈴鈴,妳還記的我問妳的第一個問題嗎?」

「為什麼要蒐集這些報紙?」

「答案呢?妳一直沒給。」他笑著問,我有些訝異,他還惦記著。

「大概是……為了紀念吧。」因為我們都不得不承認人的記憶空間是不夠的,

每天都上演著和昨天不一樣的故事,

少了那一項紀錄的動作,我好怕那些美好會消逝。

而且有時候,最痛的故事最容易被選擇封印在角落,但它還是存在啊,

所以為什麼不面對?

小徹點點頭,「每件事,不論好壞,都值得紀念?」

每件事都值得紀念,不論好壞。

「鈴鈴,妳還記得妳家在哪嗎?」我點點頭,

「當然記得啊,還是社工阿姨陪我去找的公寓呢!」

「不是,不是那個家。」我沉默,然後點點頭。

「我帶妳回去。」在我還來不及反應,小徹已經拉著我往後門走,

之前我也曾試著偷跑,回到我朝思暮想的家,但總是會被發現,逮個正著。

現在卻反而淡忘那個也許早已空無一人的家,

回家。

帶我回家。

 

有種私闖民宅的感覺。

明明是自己最熟悉的地方,明明是自己內心最殷切的渴望,

但當它真的近在咫尺了,怎麼人總是會怯歨?

我輕輕觸碰磚牆上的門牌,抖抖的,

手指感覺有幾千斤重,些微灰塵的重量附在手上。

「這裡嗎?」小徹問,我的喉嚨好乾澀,只好點點頭,

他逕自踏上花園那條用碎石子鋪成的路,兩旁的花朵還是開得燦爛,

嘿,為什麼人事更迭,妳們仍然在枝頭耀眼綻放?

小徹試著旋轉門把,鎖著。

如果上鎖了也只能打退堂鼓了吧,我這麼想著,手卻已經從皮包搜出鑰匙,

那是在我被送到孤兒院的翌日清晨,一個封好的箱子被棄置在孤兒院門口,

是爸爸的字,清晰的寫在紙箱上,社工想盡各種辦法要聯絡他,他卻人間蒸發。

爸爸、蒸發、家、蒸發、回憶、蒸發、眼淚、蒸發、辜鈴鈴、蒸發。

鑰匙靜靜躺在紙箱最底層,爸爸留給我的、我以為再也用不到的鑰匙,

轉開牢固的鎖,崩解所有的防備。

客廳沒有改變,只是蒙上一層薄薄的灰塵,看起來主人有一段時間不在家,

但不可能是十幾年那麼久,懂嗎?所以爸爸還住在這裡嗎?

我不自覺的走上樓梯,不行,我完全不曉得自己期待看到什麼,

不論爸爸在或不在,我都會受到深深的打擊。

我的手已經壓在握把上,

只需要,壓─嘎然一聲,門沒開,上鎖了,還好,這樣我就不必作出任何反應;

可是卻仍然有小小的失落趕在心中滋生,貪婪的要求我尋找更多更多的線索。

然後我又自動轉向曾經屬於我的房間,自動走去,全然不受控制的邁著腳步,

小徹疑惑的跟著我上樓,我們環顧著我曾經的房間,

「彩虹?」小徹指著壁紙,那是個大大的彩虹,

歪歪扭扭的,横過床邊一大面粉紅色的牆壁,

我想起爸爸花了整天的時間為我畫上這道彩虹,弄得滿身狼狽,卻咧嘴笑得開心。

「事情終究會好轉的,彩虹的意義。」

他點點頭,又繼續繞著房間走,尋找任何一點蛛絲馬跡。

「看起來東西都被搬走了。」小徹拉開每一格抽屜,然後又關上,

隨著抽屜的開闔而滑出,一張皺皺的紙像羽毛一樣墜落到地毯上,

「啊,這裡有一張紙條。」小徹彎下身子,拾取。

097265836…少一個數字。」

像是一道難解的謎題,少一個數字的電話號碼,會連接誰的聲音?

「少一個數字嗎?那就沒有用了。」我試著,將注意力轉離那張紙條,

只要不去撥打就行了,不管是誰的都不要緊,我對那串數字感到莫名的恐懼。

「只要零到九都打一次就行了,」小徹停頓,「還是妳放棄了?」

放棄。

我接過那張紙條,然後默默的撥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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