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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國一百年七月份推薦作品
虎溪文學獎散文第一名
呂希真 虎尾高中2年5班
當我們同在「異」起
他們穿著一致的服裝
擺盪一致的手臂,邁出一致的步伐
走在春草茸茸的路上,滿意地
把眉毛、嘴唇、肩膀靠攏成
水平線──仔細丈量沉靜的野原
──向陽〈制服〉
「同學們好!立正!稍息!今天的報告事項是──」
以僵硬的稍息姿勢,妳(不,你們)站在操場上,踩著被剪得齊平單調的草皮,默然(或者漠然?)地聆聽冗長且和上週內容有八成重複的朝會報告,晴暖的陽光曬得妳昏然欲睡,但那自腿脛傳來、因長期維持不變姿勢而產生的僵麻感卻又讓妳不可能睡著,妳不免學著大作家詛咒開會時的用詞低聲嘀咕起來:「真是集體浪費時間的最佳方式……」
向心封閉的橢圓操場像一隻巨大的蒸爐,陽光下熱氣對流蒸騰,那些從校長主任教官口中迸出的字句彷彿也在熱氣中浮動、游離,變得遙遠而模糊。心不在焉且思緒渾沌的妳,心中異常篤定地確信著的只有:當某個遙遠的以後──妳已將朝會報告的內容一字一句忘得一乾二淨時──仍會清楚記得陽光的熱度和雙腿的痠麻。
妳試圖用妳十七歲的、猶稚嫩的雙眼丈量巨大的操場上巨大整齊的集合隊伍與,巨大不容逼視的集體秩序:你們整整齊齊地站成一排一排如新插的秧針,穩穩地亦惘惘地;前排女生穿著夏季制服的百褶裙露出渾圓的小腿肚而男生們則是穿著燠熱的西裝長褲不分四季地揮汗如雨。不經意瀏覽過一雙雙一模一樣的──且想必和妳的一樣僵硬痠麻的──小腿,妳不禁想起一次很不愉快的經歷。
妳碰到那個目光嚴峻的女教官時,她盯著妳裙襬下及膝的黑長襪然後問妳,妳是合唱團員嗎?妳說不是。她的目光一下子轉為不解和鄙夷:那妳為什麼可以這樣穿呢?面對妳的錯愕:「為什麼不可以?」和一旁另一女教官的疑惑:「咦!學校有規定不能穿嗎?」她並沒有正面回應只是冷冷地瞥妳一眼:「她難道不覺得她這樣很顯眼嗎?」
面對如此莫名其妙的質問最終妳囁嚅著沒說:妳只是單純覺得這樣穿很好看。她話中的「顯眼」一詞困惑了妳好一陣子,因為向來妳並不覺得自己有多顯眼,再說顯眼也不是什麼錯不是嗎?……
不過,學校的確沒有幾個女生穿黑長襪。她們愛穿極短的船型襪甚至不穿襪子露出勻稱的小腿,妳低頭凝視自己的腿想起國中時妳的學校是禁止穿短襪的,第一次看到那麼多女孩穿著短襪的景況,當時妳想,妳一定只是經歷著從一種規範過渡到另一種規範時的不適應而已吧!
有好一段時間,帶著不甘心和更多的疑惑,妳在進出校門與朝會集合時都會刻意把長襪捲短,以免再被教官糾正,那模樣當然甚是滑稽。
妳想起妳的國中同學N,有著極特殊的穿著習慣:從不穿低腰褲只穿式樣極舊的高腰褲,且不論襯衫T恤必紮得嚴嚴實實,她因此遭到其他同學的異樣眼光和冷嘲熱諷的對待,還曾被美術老師揶揄為「古代女性」。在那所沒有制服的國中的日子裡,妳心驚地發覺:原來你們仍是悄悄用各種「制服」在區隔著彼此,區別我黨與非我族類。當你和大多數的人之間存在著差異,(即使只是外表上的小小差異)便極有可能被他們戒備的、不友善的目光摒隔在外。
至今妳想到N的處境仍會很難過甚至憤怒,尤其當妳體會了少數人的處境之後,妳了解到作為群體中的「異數」是要有多大的勇氣與承受多大的壓力──因著那眾多的、並非善意的注視。
看來太「顯眼」的確不是好事哩,妳想,在一個要求整齊劃一的群體中,任何一點點小小的「異」都足以被貼上「標新立異」的標籤。
如果全校的女生都穿起了長襪,教官會不會改而糾正穿短襪的人呢?妳盯著前排女生的小腿如是想著,突然明白了:原來當妳「過於顯眼」時,妳的存在便已構成了一種煽動,即使妳不自覺,妳仍挑戰了團體的一致性,成為一強烈、鮮明的反動象徵。制服是傳統時代的遺蛻,你們將它套在身上,「團隊精神」、「傳統」立刻變得具體且可觀可觸,更明確地提醒你不可進犯;但同樣地,若有人不遵守「團體的傳統」,也會很容易的被察覺,繼之而起的,更多對團體質疑和反駁也就無法避免。
令妳困惑的是:當「團體」的概念被簡化為一套制服(一個符號)時,人們往往重視它的象徵意義更甚於實質,小心翼翼持守著這層薄如不存在的象徵意義,並對犯規者肆意撻伐;犯規的標準則是由多數人建立起來,即使不成文,仍有辦法對每個人形成約束。
只有在摒除多數是「同」,少數是「異」的偏狹觀念後,生來不同的彼此才有相互溝通與相互尊重的可能,當少數不再被與反動與邊緣畫上等號,這個團體也才有接受多元的可能。
妳將捲短的長襪拉回原處,現在妳清楚知道,不論身為多數或少數,妳仍是屬於這個群體,妳仍是有充分的自覺和行動力量,即使外表有小小的不同。
〈當我們同在「異」起〉是本次來稿文章中較屬「異」性質的作品。它有別於一般高中生習慣擅長的抒情文類,而是以夾敘夾議的寫作手法,透過再平凡不過的服裝議題來凸顯中學生在成長過程中尋覓自我價值與獲得同儕認可的心情,讓人有耳目一新之感。作者除了具有冷靜客觀的洞察能力,更能藉由極具個人獨特氣質的文字風格將自己的堅持轉化為文字表達出來。文末「妳將捲短的長襪拉回原處,現在的你清楚知道,不論身為多數或少數,你仍是屬於這個群體,妳仍是有充分的自覺和行動能力,即使外表有小小的不同」最能代表作者那擇善固執的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