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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屆余光中文學獎佳作
周奕伶 台中文華高中學二年十八班
惡叔公
早上又輪到我負責處理家裡資源回收箱裡的回收物。怕冷的我按下鬧鐘後又不爭氣的重回溫暖的被窩,再度接受睡神的召喚,等完全清醒時,都已較預定的起床時間晚了十分鐘。眼看搭車的時間要到了,手忙腳亂的在只有些許陽光射進的角落慌亂的整理,一不小心手上的空罐子咚的一聲掉到地上。咚的一聲,把佝僂、行動有些遲緩的身影敲進我的腦海──他是孩子們口中的「惡叔公」,將我從家裡陰暗的角落拉回九年前那個充滿回憶的村莊,那時的我剛升上小學一年級。
小學放學的午後總是最開心的,陪著我打打鬧鬧的是阿姨家附近和我年紀相仿的孩子,所有你想得到的我們都曾做過。我們的足跡遍及各個角落,我們的瘋狂讓大人們都笑著搖頭,我們什麼都敢做,唯一使我們止步的地方,是那個堆滿垃圾、擺著兩個藍色大廚餘桶的巷口──那是惡叔公的地盤。也許是他的外表,或是他講話時的怪異聲音,小孩都怕他。但不知從何時開始,一些年齡較大的孩子開始拿石頭扔他,他們喜歡跑到離巷口最近的那面殘壁後邊的小土堆上──「發射!」一個孩子大叫,其他的小孩便一起將手中的石子往穿著破舊衣裳的那個身影丟去,然後又叫又笑的跳下那面斷牆跑開。惡叔公從不生氣,他只是默默的把碎石子從他身上拍掉,再繼續整理手邊的垃圾。阿姨明白的說不准我跟著那些孩子們一起瞎攪和,但那次我還是禁不起同伴的慫恿跟著他們去了。我蹲在牆後看,當他們跑開時,我依然留在那:我看到一顆小石子卡在惡叔公的帽緣上,而他沒發現。我怯生生的走上前,他回頭的那一刻,我看到他的眼眶蓄滿了淚水。我蹬上一張椅腳短了、站上去會一晃一晃的破爛木椅,伸手將石子從他的帽上取下,我將小石子放上那黝黑且佈滿皺紋的手掌,「謝......謝。」這是他怪異的嗓音,說得呼嚕呼嚕,我卻聽得那樣清楚。
從那時起,我們之間好像多了那麼一點默契,我在那些大孩子旁邊打轉的時間少了,到巷口的時間多了。惡叔公大約在下午四點出現,遠遠的我就知道他來了,頭上頂著因為時間久已磨損且骯髒的選舉用亮橘色帽子;身上穿著已經很破舊的、看不出顏色的外套;穿的褲子是有破洞的藍色工作褲,惡叔公總是將磨損嚴重、邊緣已有白花花的棉絮冒出的褲管捲至膝蓋上方,打著赤腳,拖著一輛有很多鐵銹的手拉車,上面有好幾個大紙箱,他總是將大家丟的垃圾一袋一袋拆開,拿出寶特瓶、紙或其他東西丟到那些大紙箱裡,當這些東西丟到紙箱時都會發出咚咚、沙沙或鏗鏘的聲響,那時我好喜歡這些聲音,又覺得惡叔公的動作很好玩,便有樣學樣的拆開垃圾袋,將裡面的東西丟進大紙箱,這時惡叔公突然放下他手上的垃圾跑到手拉車旁,我以為他生氣了,嘴一扁就要哭,但他只是把我丟進去的東西挑出來,放到不同的紙箱並低聲說明:「這......這個要放......,那個放這裡......」,這算是我第一次接觸「環保」,但那時的我還不懂,我只不過覺得有趣罷了!我們不常說話,咚咚的聲音才是我和惡叔公的語言。
我認識他兩年。兩年,他老得太快,背彎了、更瘦了,常常拿不動東西,在我回台中前的最後半年的資源回收都是我在做。回家前一天的傍晚,我一如往常幫著已行動不便的惡叔公,我記得那天黃昏,那天黃昏的陽光很耀眼,他坐在那面曾經是孩子們玩耍的地方、如今已成為冷硬的水泥矮牆上,背著光,我看不清他的臉,卻看見在陽光照射下熠熠生輝的白髮,刺得我差點睜不開眼。我盯著他的髮,說我要回家了,就是明天。他轉過頭來,然後我看見一張我永遠忘不了的臉孔──半張臉罩著陽光,另一邊沉寂於黑暗。我以為就要看見淚水沿著惡叔公坑坑疤疤的頰流下,但是沒有,他呼嚕呼嚕的說了些什麼,但是這次我沒聽清楚,再也沒機會聽清楚。隔天傍晚我坐著媽媽的車離開,經過那個我早已熟悉的巷口,惡叔公站在那,那個我第一次靠近他的地方,拉著那輛過了兩年之後更多鐵銹的手拉車,駝著背,一看見媽媽的車便吃力的跟我揮手,我在窗戶的這一頭也用力的揮,一直到淚水模糊了我的視線;一直到車轉出巷口,而我再也看不見他的身影,那是我最後一次看見他。兩個月之後,惡叔公拉著他的手拉車要回家時,遇上一個酒駕的司機,再也沒回來。
逝者如斯,日子依然在過,隨著年紀增長,學的知識多了,對「環保」這個議題有更深入的了解後,才知道原來當年我早已實踐過環保的觀念與生活,我養成了做垃圾分類、不製造多餘垃圾的好習慣,因為每當我看見在收垃圾的佝僂背影,我就想到惡叔公。
看到手錶忽然回神,趕緊衝出家門。今天還是那樣的冷,但總有那麼一種錯覺,以為惡叔公還在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