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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立新竹高商100學年度第一學期新商文學獎
小說組第三名
外二2班 柳玲育
血緣的羈絆
夜深了,晚間的路燈將行人的影子拉得長長的,拖著疲憊的身體緩慢地在昏暗的街上行走著。
秋天的風,帶著濃濃的悲傷,冷瑟瑟的讓人禁不住流淚。
打開門,濃濃的酒臭味撲鼻而來,房裡傳來一陣陣鼾息聲,是爸爸。
踮起腳尖小心翼翼地走在滿是玻璃碎片的地板上,隨手撿起丟置在地上的瓶瓶罐罐及垃圾。
不吭聲地將地板和桌上的污漬洗淨後,獨自一人坐在沙發上。
我很喜歡一個人相處。許多人認為這是孤單的、寂寞的、難熬的,畢竟人是群居的動物,需要交流、需要溝通、需要彼此的關心照顧。但人生太長了,不能一昧的尋求依賴和安慰…
想著,從什麼時候起這所謂的避風港成了造就痛苦的原由?
◎
「爲什麼要拿我存摺裡的錢去賭博?你不知道裡面的錢有多重要嗎?你以為我們家很有錢?要裝闊也要看看自己的能力夠不夠。不要跟我說你以為自己會贏、想要一夜致富當個有錢人、再把所有的債還清這種鬼話,你不會用腦好好想想他們開賭場就是爲了要賺錢,他們會讓你贏錢嗎?」媽媽對著爸爸咆哮。緊握的雙手甚至出現青筋,因為憤怒而漲紅的臉和泛了淚光的眼眸無不在告訴我她的哀傷。
那些是媽媽辛辛苦苦、省吃儉用、一點一滴存的,是準備給我和姊姊交學費用的錢。
爸爸沒有回話,也沒有表現出悔恨的意思,好像做著再平凡不過的事。那種事不關己的模樣彷彿錯的不在他。
我和姊姊靠在走廊的牆上,半掩的門恰恰好擋住我們倆。姊姊哭得很傷心,一滴滴的淚珠直直地墜落沒有停,蜷著身體像被丟棄的孩子。
我面無表情地看著媽媽氣憤的模樣和爸爸事不關己的姿態,倔強地站挺腰脊,強迫自己不掉一滴淚水。但我知道,被咬到滲出血的下唇洩漏了我的悲傷和難過。
揮之不去的陰霾籠罩著我,鬱悶的心情找不到宣洩的出口,心像持續脹氣的氣球,隨時都會爆裂。
面對同學、朋友,我依舊面帶微笑、依舊談笑生風、依舊對答如流、依舊是那個活潑開朗、天性樂觀隨和的方靜樺。
不要悲傷難過駕馭我的思想,不要怨恨憤怒主導我的感官…
但爲什麼此時此刻的笑容那麼的悽涼心酸,朋友的笑容那麼的憐憫悲傷。
我也很想大聲的告訴別人我的難過和悲憤、我的不平和哀傷,卻害怕突如其來的關心會打碎我好不容易築起的心牆、害怕那些依賴讓我再也無法獨自站立。
所以請不要問我怎麼了,拜託,我真的很害怕自己一個不小心洩漏了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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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天吵完架後,和爸爸見面不超過五次,而見面時也總是拿著手機很忙碌的樣子。而媽媽變得很沉默,常常獨自坐在窗前發呆。好幾次想上前詢問擁抱,卻瞧見媽媽眼底的淒涼和悲傷,那脆弱得讓人心疼的模樣叫我怎敢開口?
爸爸是爺爺奶奶最寵愛的小兒子,我有兩位伯伯和一位姑姑,男尊女卑的觀念還很重,所以姑姑在家裡沒什麼地位。自爺爺過世後,許多事便由大伯決定。我知道奶奶非常不喜歡媽媽,明眼的人都看得出來。她一直期盼媽媽能爲爸爸多添個兒子,而媽媽也努力了,但始終無出,因此奶奶更不喜歡媽媽。媽媽說沒關係,反正奶奶本來就不喜歡她,如果她生了兒子奶奶也未必會喜歡她,所以就讓奶奶討厭也沒關係。但是怎麼會沒關係呢?媽媽眼底的落寞和哀傷被我發現了。
媽媽看起來是個很堅強的女人,也沒有人會懷疑她的堅強。若不是偷看到媽媽以前的照片,我永遠不會知道媽媽以前是多麼的纖細、柔弱;若不是看到媽媽一閃而逝的悲傷,我怎麼會知道那個所向匹敵的媽媽也有脆弱的一面。
媽媽沒有兒子的保護,我不介意當個堅強勇敢的女人、不介意把女人的柔弱和纖細丟一旁,變成媽媽和姊姊的依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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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靜樺,有件事我想跟妳說。」姊姊紅著眼,像下了很大的決心般拉著我。
深深地地吸了一大口氣,鼓足了勇氣緩緩地道:「靜樺,妳有沒有發現爸爸最近講電話的次數很頻繁?」我緊緊地皺著眉,胸腔裡像有種東西呼之欲出。
「爸爸講電話的口氣非常的曖昧…..我覺得…覺得…」後面的話便成一聲聲的啜泣,當下只覺得一陣暈眩、腦子一片空白。
此時此刻我才不得不承認,我們回不去了,這個家再也走不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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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媽知道這件事後異常的平靜,像早就知道了一樣。她只是淡淡的看了爸爸一眼,那一眼卻滿含了悲愴和瞭然…
媽媽站挺身子,面無表情的走進臥房收拾東西。
這樣的媽媽讓我很害怕,當一個人再也沒有反應和情緒時那是悲憤到了極點、絕望到了極致。有那麼一瞬間,我真的覺得我會失去她,失去我最愛的母親。
「媽媽,拜託妳不要…」我忍著不讓眼淚流下,緊抓著媽媽衣角的手在顫抖。
「靜樺,媽媽累了,真的累了。讓媽媽離開一陣子好嗎?」媽媽說得很輕、很柔,但一字一句像烙鐵般狠狠地印上心頭。
看著媽媽孤獨的背影,彷彿聽到心在破碎的聲音。這種感覺比被一刀刀割得體無完膚來得痛,身體像被撕成了碎片般難以癒合。
爲什麼大人們總是很有自信的以為了解孩子們的感受?爲什麼總要認為我們是群長不大、什麼都不懂的嬰兒?而我們─這群被認為不經人世的“孩子”又是因為什麼原因和理由被丟棄在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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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媽媽離開家裡的那一刻起,我像是被全世界拋棄了般,緊皺的眉沒有鬆開過,食下去的飯菜全都吐了出來,臉色蠟黃的宛如虛弱的病人。我沒有大哭大鬧,只是蜷在角落一語不發,那時候我真的想就這麼死去好了…
「方靜樺,妳不要這樣好嗎?妳要姊姊怎麼辦,媽媽回來看到這樣會怎麼想。妳要我怎麼辦…怎麼辦…」姊姊緊緊地抱著我,像要將我揉進體內般用力,而那滾燙的淚水灼傷了我。很疼,卻很真實,很真實的溫暖…
從悲傷中初醒的代價就是重感冒,俗話說心病是要心藥醫的果然沒錯。人果真不能壓抑太久,一次大爆發順便帶個重感冒,我也只能苦哈哈的搖搖頭。
回到家,將沉重的身體丟向大床後倒頭就睡。
「方大哥,真的沒關係嗎?太太和小孩們都不在嗎?」寧靜的午後,一個不和諧聲音突然響起,吵醒了睡夢中的人。
「放心,那女人早早就跑回娘家了而孩子們更不用擔心,他們白天要上學。」
是爸爸!我驚恐的張大眼睛,嘴緊緊的咬住手,用疼痛來警告自己不要發出聲音。
過了一會兒,隔壁房發出一聲聲骯髒齷齰的聲音,空氣中散發讓人發寒的淫蕩氣息。
噁心!我對著牆角乾嘔,並對著隔著他們的那道牆砸東西故意製造大聲響。果然爸爸衣衫不整的衝了過來,當他看到我時錯愕的表情,心裡竟然有一絲報復的喜悅。
「玩得還愉快?」冷冷得看著他們,那眼神如同在看陌生人般。
「靜樺,爸爸只是…」不給他有解釋的機會,直接打斷他。
「解釋什麼?你當我三歲小孩嗎?你不要告訴我你們只是在玩遊戲!」指著他的鼻子罵他。
「聽爸爸說…」嫌惡地看著欲伸出來的手,我趕緊後退一大步。
「噁心死了!」我朝他大叫,用力地推開他,快速地走出房門。正想回頭瞪那女人時,卻被那張熟悉的臉給嚇了一跳。照顧奶奶及滿三年要回國的外籍看護、總是親切地叫媽媽“太太”的女人、被我和姊姊叫做阿姨的女人,那個剛剛跟爸爸在床上…
真是諷刺…
朝屋外拼命的跑、死命的跑,逃離這混濁骯髒的地方。不想讓懦弱的眼淚墜落,但不知怎麼了眼淚像潰堤般不止。伸手就是往牆壁用力捶,一下又一下,不管牆上的斑斑血跡和手上直流的血。心裡一陣噁心,不管是那些聲音還是那兩人衣衫不整的樣子都讓人作噁。我跪坐在地上將臉埋在膝蓋裡,不讓淚水被人看見。我想大聲尖叫,但是張開口時卻發不出聲音。我用滿是鮮血的雙手拍打著砂石地面,彷彿疼痛能減少心裡的難過。
沒有人發現,房門外的另一個牆角的人影,將兩人進屋到女孩跑向門外的場景都盡收眼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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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時,拖著狼狽的身體回家。看到媽媽整理東西的身影,心裡沒有預期的喜悅,反而所有委屈和難過的情緒蜂擁而來。不想讓媽媽擔心也不想要過多的疑問關心,捂著嘴巴匆匆的跑回房。將自己埋在被窩裡,把受傷的心藏起。
這時的我像隻受了重傷的獅子,對敵人給予的傷害會用生命去搏鬥。自舔傷口的同時,也在學著防備和攻擊。
「靜樺,妳還好嗎?」是媽媽。
一雙溫柔的手輕輕地將我擁入懷,僅僅的幾個字再度攻破偽裝的堅強。不想讓家人發現自己的脆弱和難過,抱住枕頭的手緊了緊,埋在枕理的頭也更深了些。我用力地咬著枕頭不讓抽泣聲被聽著,但顫抖的身體和濕了的枕頭無不再洩漏我的哀傷。
不經意得聽見耳邊的歎息聲,那聲音裡滿含了歉疚和無可奈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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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過那女人來家裡大鬧一場,請求名分錢財什麼的。而我最令我好奇的是及滿三年該回國的她為什麼又會回來…
而很多事情該來的總是會來只是時間的早晚罷了…
「太太,我是真心的喜歡方大哥的,我不要錢也不要名分,請妳讓我待在他身邊就好。我可以幫妳分擔家事,我什麼都肯做,真的,請妳不要拆散我和方大哥,拜託…」哭得梨花帶淚,好不可憐。
奶奶、大伯和二伯站在一旁冷眼旁觀,但看向媽媽時的嘲諷之色一覽無遺。
「就讓她留下吧!多一個人幫忙家裡也不錯,反正又不用收錢。」大伯言詞奕奕地道。
我瞪紅著眼不敢置信地看著他們,彷彿置身冰庫般全身冰冷地顫抖,指甲深深地嵌入手心裡也不覺得疼,我知道此時所有的疑問和好奇早已撥雲見日,而那些好奇成為很沉很重的傷痛…
為什麼那女人該返國時沒有回國、為什麼爸爸會這麼理直氣壯的和她在一起、為什麼大伯和二伯的態度會這麼奇怪,原來所有人都知道了。大伯也好二伯也罷,所有人都知道了,就只有我們這相依相惜的三個母女被蒙在鼓裡,像個跳梁的小丑一樣供人嘲笑。
想起來真是諷刺又可怕阿,連自己人都不幫自己人還奢望請求誰的幫助?
爸爸的表情帶著一絲懊惱,他跨出一大步抓起跪在地上的女子。溫聲和氣地說「不要求她,不管她的決定對我們來說都不重要,所以不要為一個不相干的女人求情。」
原本對週遭的事沒什麼反應的媽媽,聽到爸爸這些不痛不癢的話後火大了。朝他大吼「你這個狼心狗肺的東西,我嫁給你這麼多年、無怨無悔地付出了那麼多年可有一句怨言?你到好,吃喝嫖賭樣樣都來,現在是打算為這個女人拋家棄子嗎?」怒視爸爸的眼神裡,帶著濃濃的淒涼和悲傷。
「我只是想要自己的生活空間、我只是想要自由。而我拿了那麼多錢來貢獻這個家最後得到了什麼?綁的死死的!X的,妳是不是連我的想法也要管?」
原來,金錢是我們的唯一聯繫…
「還有妳們,我養妳們做什麼用,妳有把我當成妳們的父親看待嗎?一天下來妳們跟我說得到十句話嗎?不知感恩的混帳東西。」
緊緊握的雙手逐漸鬆開,鮮血從指縫中慢慢地滑落。
像釋然了這一切般,所有的事情整齊羅列地排在眼前。傷心也好難過也罷了,若自己視為珍寶般守護的東西在對方眼裡如糞土的話,那麼這一切的一切化作虛有也無所謂了。
許多事情,若是連自己也不願爭取,那麼誰也幫不了你;許多話,若是連自己也不敢說,那麼就只能一輩子遺憾。
「你說自己做了很多,要我們感恩自己所擁有的、要我們感謝你對我們的付出。
但你有沒有認真想過你所做的一切一切是我們要的嗎?強勢的將你所謂的付出塞入我們的懷裏並強迫我們去感恩,你不覺得諷刺嗎?」
血緣的羈絆太過殘酷,由金錢當藉口太過殘忍。
跨出一步走向父親,冷漠的眼神不帶一絲感情。
「呵呵…父親?丈夫?你從幾何時關心過我們?你從幾何時作好父親和丈夫的責任?說起來你也只能算是個看著我們出生長大的陌生人罷了!」最後一句話幾乎是用吼的。
「至少我賦予你們生命,沒有我你們能活到這麼大嗎?」像是說中要害般,心虛得連聲音都變得小了起來。
「賦予我們生命?如果有選擇的餘地我寧可不要,免得每次想起我和你有血緣關係就覺得骯髒噁心…」
「啪!」五指鮮明的紅,映在我臉上,不可置信地看向伸手打我的母親。
為什麼…
從沒有在別人面前出現的淚水,嘩啦啦地掉落。彷彿時間停了好幾世紀般,我看著媽媽一動也不動。帶血的手撫上紅腫的臉頰,在上面畫出一道血跡。
不理會眾人驚訝的臉色,媽媽走過來擁著我,將我的頭放在肩上,在我耳旁輕柔地道:
「不要讓憎恨蒙蔽了雙眸,媽媽不希望你變成和爸爸一樣自私的人,但是他至少是你父親、是你長輩。而我們做子女的沒有資格選擇自己的親生父母,即使再不願意,也只能接受。我希望靜樺能夠快樂的生活,好嗎?」
將頭埋在媽媽的頸窩,我沒有回答,只是胡亂地點頭。淚水沾濕了媽媽的衣襟,也溶化了所有的憤恨。
「媽媽,我們離開好嗎?」
回答我的是一聲釋然的嘆息。
◎
最後,媽媽和爸爸離婚了。
心裡也跟著豁然開朗了起來,但免不了一陣哀傷。
母女三人,帶著祝福一同離開了那個家。
誰也不去詛咒誰過得如何,這是一種看破人事的豁達,一種新的成長、新的開始。
媽媽一肩挑起了家計,為了不讓勞累的母親擔心,我和姊姊也很努力認真的用功讀書。後來也很順利地考上理想的學校,心裡除了感激還是感激。最令人開心的是,自從離開那個家後,媽媽的笑容變多了,整個人也亮了起來。
之後有人問我,你是否還恨還怨?我笑著搖了搖頭,心理一陣感傷,恨又如何?怨又如何?沒有人了解其中有多少個無可奈何。
評審老師評語:
反映社會問題,呈現社會樣貌,親情間的衝突,發人深省;惟結局力道稍顯不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