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聯合報2010.03.20╱王聰威】
推薦書:戴瑞克.菲爾《燃燒的愛情:梵谷的生死與愛戀》(聯經)
「假如我是文生.梵谷的朋友,我會怎麼做呢?」
《燃燒的愛情:梵谷的生死與愛 戀》書影。
(聯經出版社/提供)
一開始讀這本書,我就被這個念頭給糾纏著,幾乎無法拋棄掉,所以感到非常的痛苦。我想有很大的緣故是因為身邊有幾位朋友仍然陷在與文生相似的憂鬱症之中,也有朋友與文生一樣,選擇了自殘或結束生命的過程。
而文生,我們又是多麼熟悉的一位人物,彷彿自我們仍是孩子的時代,就與我們相識(你或許還讀過了厚重如磚的《梵谷傳》)。對他的苦惱與藝術成就,甚至是拍 賣場上的高價奇蹟,我們多少都略有所聞。像是一位遙遠的朋友,因為有些遙遠的關係,你知道的,多少我們有迴避的空間,但如今這書硬是將我們扯到文生的身 邊,這還不夠,還將我們引領進他的內心裡、腦子裡,讓我們深深為這位朋友的苦難震動啜泣。
說得明白些,這書就是一本純然展示文生痛苦折磨,於乾鍋上反覆煎烤的書(至於苦痛與藝術天才是否相關,並不能畫上等號)。雖然說,這書裡面有些部分談及文 生的狂喜,卻總是那麼短暫,絕大多數的時刻,我們無法撇開眼睛去,無法不去想,我們該如何在這位飽受精神疾病煎熬與戀愛挫折的朋友面前自處?當他遇到一生 中最好的兩件事情:一是獲得一位重要藝評家吹捧,一是以四百法郎賣出他唯一一幅作品〈紅葡蔔園〉時,他都會這麼說:「生怕自己會立刻遭到天譴,每個畫家一 生當中幾乎都會遇到這種情況,成功或許是最不幸的一件事。」
如果我是文生.梵谷的朋友,我一定會不知所措。事實上,過去當我的朋友說出類似的話語時,我的確是不知所措的,一次又一次,你明明知道絕望的懸崖就在那裡,但你無法將那人拖離。
如果我們有幸當文生.梵谷的朋友,那麼當我們感到有些快樂的時候,一定會忽然有種愧疚感,好像不該在文生的面前快樂。在某些時刻,文生或許會在我們的面 前,顯露出一副堅強喜悅的模樣,我們幾乎就會相信,他已經「痊癒」了,這時候的他是位多麼受歡迎的朋友,但這書是殘酷的,它以精神分析的手段,一再地逼迫 我們去重溯文生苦難的源頭:母親因哀悼早夭的長子「文生」 ,而將其視為「替代品孩童」。在那嚴酷宗教家庭當中的精神病遺傳、疏離、憂鬱、緊張、戀母弒父情結的破滅、對自己身分認同的疑惑……逼使他必須向外尋求愛 情、友情、親情,這三者所結合起來的,就是一個完整家庭的面貌。
為了得到一個不存在的家庭,文生可以為表姊戀人焚燒自己的手,可以與在路旁相識的懷孕妓女結婚,可以為了自大無情的高更割下耳朵,最後因一個他視為兄長般 的醫生背叛他而自殺。這書所寫的,也就是文生如何完全憑藉著神經與事業脆弱不堪的自己,想要去建立一個家庭──即使這家庭多麼扭曲,終歸還算是一個家庭, 直到他自己不得不放棄掉。
我在讀這本書時,總是充滿了無力感,更何況你我早已知道結局是什麼了,任何正向的轉變都不足以給人希望,未來已定。這書裡頭,唯一令人心頭暖暖之處,必然 只有文生的弟弟西奧與弟妹喬安娜對他自始至終的支持與愛意,但如果我是文生.梵谷的朋友,在那樣的年歲裡,我斷然做不到這樣,我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