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05-01 旺報 【特約記者羅曉莉/台北報導】
大陸作家閻連科,以荒誕又寫實的筆法,寫出平凡農村裡農民的卑微命運,日前應華文文學高峰會之邀來台的閻連科,遇上不但寫作,也投身農民運動台灣農民詩人詹澈,兩人對談,激盪出精采火花……
閻連科,生於河南嵩縣的一個小鄉村,世代務農,他曾稱自己骨子裡就是個農民,有著農民作家的封號,幾十年的文學創作都與農民有著最直接的聯繫,新書《我與父輩》更被指為獻給一代中國農民的輓歌。詹澈,生於台灣彰化溪洲鄉西畔村,同樣生於父祖輩世代務農之家,曾與父親一起在卑南溪河灘地種西瓜,後服務於農會,進而投身於農民運動,被稱為農民詩人或農運詩人。兩個與土地有著最直接血緣關係的作家,借由此次21世紀世界華文文學高峰會謀面,自然會相互產生激蕩。
鄉土書寫的經驗
記者(以下簡稱「旺」):每一個作家都是在向這個世界提供自己獨特的經驗,而這種經驗是由生活經驗的廣度和深度,心靈經驗的廣度和深度構成的。那麼兩位從事鄉土書寫的作家是如何看待自己的鄉土經驗的呢?
詹澈:所謂的「鄉土」,有時候是描寫自己的左右鄰居,自己的父輩,自己生長的地方,自己真正生活過的一個故鄉,一個環境,一個場域,這是一種鄉土,另外一種鄉土則是心靈的鄉土。我覺得生和死是心靈的鄉土。如果從這方面來講,鄉土就是一個廣義的說法。
閻連科:我一直不太贊成把小說分為鄉土文學、工業文學、城市文學,因為詞語的貧乏,我們總要把某種小說歸類,比如說把與土地相關的,與鄉村相關的歸類為鄉土文學。總之寫這類的小說,生活的經驗應該是第一的,如果從來沒有鄉土經驗,也就不會有心靈的鄉土。心靈的鄉土是一個距離。
對土地的愧疚
旺:進行鄉土書寫的人大都已經離開了鄉土,那麼這種書寫本身是否就帶著一種還債贖罪的意味,一種對土地的愧疚?
閻連科:你只有離開鄉土,才能真正意識到鄉土的意義,尤其是心靈的意義。我讀詹澈的詩〈子彈與稻穗〉時,就覺得非常不可思議,可以把這兩種意象連在一塊兒,當時看的時候覺得非常驚訝,每一個句子都充滿靈性。從這首詩裡,能夠感受到詹澈對土地的愛,對土地的情感。這首詩,我想其實也是對土地的一種愧疚的償還。
我想每一個作家,其實正因為他對土地的愧疚,即便寫作中是對土地不斷地充滿讚賞,仍然是對土地愧疚的一種表達,畢竟你離開那裡了,逃離那裡了。
詹澈:是愧疚。我很深刻的感覺到。我也曾經要求自己認真的作為一個農民、認真的去思考所謂勞動價值觀的問題。我也去嘗試過,跟著父親種西瓜。但是我發現,假設我們要真正去寫作的時候,作為一個農民,作為一個真正的勞動者,依靠肉體的勞動來生活,基本上我們就沒辦法保持一個距離、一個空間來寫作。我們其實是心理的勞動者,精神的勞動者,後來我就比較清醒的認識到這一點,但縱使是這樣,我們的寫作,還是會有愧疚。
書寫破敗存在的疼痛感
旺:在詹澈的詩,包括《土地請站起來說話》、《西瓜寮詩集》,以及閻連科的各種長篇、短篇小說,包括最近的長篇散文《我與父輩》,都書寫出了農民破敗存在的疼痛感,這種呈現很有力量。
閻連科:我覺得你說的這種破敗的存在是非常有意義的。我想詹澈呈現這種破敗的存在其實正好是一種生存困境見證的過程。我從詹澈的詩中能讀到生存的那種疼痛。我的寫作也是非常希望能呈現某種疼痛的感覺,那種令人震撼的東西。我們得表達出作家對人的一種情感,這是一個最起碼的愛。
詹澈:起初是出於對勞動價值觀的一種信仰,然而當你完完全全靠勞動的身體謀生活很長一段時間以後,會覺察到自己的限度。從勞動中我體會到一點:人的饑餓跟人身體的存在是沒辦法去超越的。
我常思考一個問題:農民的困苦,是不是一種宿命?但是,我還是不認為應該從一個宿命的觀點去考慮這些東西。作為一個文學工作者,我們看到生存的掙扎,生命本質的一種痛苦,我們要用文字,而不是用鋤頭,盡自己的能力去表現。
鄉土書寫的第三條道路
旺:今天我們面臨的社會遠比之前的更為複雜,就鄉土書寫而言,土地價值的遠逝、鄉村文化的解體、鄉土倫理鄉土生活哲學的消逝,以及農民在全球經濟浪潮中不斷受到的衝擊等等,都空前的複雜,這就需要我們找到一種更契合的書寫方式。
閻連科:我們的文學有兩種寫作,一種寫作從屈原到李白、杜甫一直到魯迅,甚至到曹雪芹,是這樣一條線索非常清楚的寫作;另外一條線索的寫作,則是從陶淵明,一直到沈從文。面對今天的社會,我想這兩種寫作都不能輕易地去表達這個複雜的社會。我們確實是需要走出第三條書寫鄉土文學的道路來。
詹澈:這個我也深刻地體會到。中南美洲一些魔幻寫實的作家,他們有他們自己的歷史文化背景。我讀了聶魯達的一些詩,曾經在想他是不是我們第三種寫作方式的一種參考?語言跟文字的演變需要新的方式,兩岸正在共同面臨這個命題,舊的思維和舊的語言很難去承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