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時報2010-05-24 【林欣誼/專訪】
作家周芬伶在最新散文集《蘭花辭》中,以跳動的文字寫透中年女子的內在,是情欲的流動,然而情欲不只是情欲,直指現代人的虛無荒誕。她寫著:「你開始厭惡水汪汪的眼睛,動情的嗓音,顫抖的嘴唇,香水太香,費落蒙比灰塵可怕,危機四伏,超短迷你裙下少女白豔又纖細的腿,你從不知那有多煽情。」
周芬伶說:「我的書寫能是本能,是呼吸,無法解釋。」
閨秀派太可笑 語言、題材叛逆
寫下這樣坦蕩恣意文字的周芬伶,本人的氣質親切溫婉。初夏時分,她戴頂草帽、身穿花朵大開的洋裝徐徐走來。雖然自述「過了五十,該有的都有了,連兒子也回到身邊,一切太像夢,讓人罪惡,人生再無目標。」她看起來卻有種青春復返的狀態。
周芬伶出了一本又一本散文小說,但新書《蘭花辭》她自認是承接自八年前《汝色》的代表性之作,中間都是「輕鬆的文集」。
周芬伶出身自中文系,早年曾與同儕被喻為琦君「閨秀派」接班人,主要還因她的文筆細緻動人。這點讓她不以為然!「閨秀派這詞真可笑!像有個什麼大閨房,事實上我是野地求生!」
檢視周芬伶的創作,更會發現,她的語言實驗及題材探索上其實叛逆且具當代性,與古典抒情的散文主流背道而馳。尤其新作《蘭花辭》,更是她在語言探索的路上「殘暴的轉變」。
語言有時代感 陌生又支離破碎
在語言使用上,周芬伶大量使用粗魯直白的當代慣用語,但又總能夠讓這些語言產生出某種美感與節奏。她在題材上則勇於探索當代生活推進至破碎迷離的情境。
她寫親情、欲望、時尚與戀物。面對高齡父母:「換尿布、餵食打爛的食物、翻身、拍背,推輪椅、洗身,這些事會耗盡你對他們的愛。」
她寫自己身處年輕人「真心話大告白」的聚會中聽到大量的性自白。「『上一次手淫什麼時候』,『就前天』。處男反擊同志,『你被從後面做,不會放屁嗎?』」
周芬伶認為,散文就像「語言的櫥窗」。傳統典雅的散文語言,已不足以表達現代的處境。「當所有的意義魂飛魄散,語言也自我解構了,所以我必須要用一種陌生的、支離破碎的語言,來表達現代人的矛盾跟錯位。」
珍惜邊緣位置 寫作是生命訓練
「我的文章比平常的我勇敢很多。」內向的她婚後才開始叛逆,「看什麼都不順眼、想控訴不公不義」。她曾將女政治犯故事寫下口述歷史《憤怒的白鴿》,跨足戲劇成立「十三月戲劇場」,接觸原住民、精神病患、同志等邊緣族群。
那段叛逆讓她「吃足苦頭」,丟了婚姻、名聲,但對於創作,卻是一段寶貴經歷。
從卅歲出版第一部散文《絕美》至今,周芬伶說她的創作命運「坎坷」。因為台灣散文傳統強調美善,她一再觸及性別情欲,站在禁忌與邊緣的位置。近日《蘭花辭》又因「太A」,在大陸雜誌被禁。
但現在,她珍惜自己這個邊緣的位置。如同她的老師趙滋蕃曾教她的,寫作不只是技藝,更是生命的一場訓練。
「我捨棄通俗的大路,而走孤獨的小路,因為這才是自己的路。」
勉「阿紅」:不以得獎為志業
周芬伶廿七歲起便在東海大學中文系任教,和學生感情好,多年來她系上的寫作課出了許多「作家學生」,從五年級的宇文正、楊明,六年級的甘耀明、李崇建、徐國能,到七年級的新秀楊富閔,都上過她的課。
周芬伶在課堂上總能放下名作家的身段,拿出自己的創作與學生誠懇分享。但她也坦言,創作難教。「寫作是孤獨的狀態,有時他們需要的只是一起寫作的同儕團體。面對一些全然投入創作的孩子,我所要做的,只有默默在旁陪伴。」
學生從五、六年級一路到七年級,周芬伶直言:「現在學生愈來愈幼稚」
不過她和與自己兒子同年、一九八七年出生的這一屆學生卻情同母子,不論創作、生活或戀愛都找她傾訴,甚至有人對她說:「我想當妳兒子!」
她十分融入青少年次文化,如《蘭花辭》中阿宅、BL等術語紛飛。她並在〈阿紅〉中描寫:「七年級大多是迷文化的產物,迷影歌星、動漫或名牌,你覺得他們膚淺,但只要把那能量化為寫作就很恐怖……阿紅,你不斷追星,不斷抄襲,而不知自己就是書寫不盡的題材。」
周芬伶說,「阿紅」是一群想靠寫作而紅的孩子,不少人一心想得遍文學獎。「這一代孩子熱愛PK文化,他們不再相信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而是渴望在星光大道、文學獎這種精緻搏鬥的擂臺上一戰成名,某方面來說,也是急著想憑寫作找到出路吧。」
雖然周芬伶常勸他們不要以得獎為志業,但也苦笑,「他們聽不進去」。不過至少,周芬伶以創作不輟的「身教」提醒學生,如果創作是一輩子的事,靠的絕不是幾座文學獎盃,而是堅持下去的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