閣樓裡的作家手稿 ──阿嘉莎.克莉絲蒂的秘密筆記(一)
內容
* 2010-08-09
* 中國時報
* 【詹宏志】
專業編輯生涯其中一種令人夢寐以求的經驗是,闖入自己心儀作家的書房,看見他所有的藏書、筆記與手稿;特別是如果這位作者已經過世,那意味著這裡說的「所有的筆記與手稿」是真正作者足以揭露的「全部真相」。法國作家安德烈.紀德(Andre Gide, 1869-1951)有一次說,讀作者「一本書」和讀作者「全部的書」是完全不一樣的,作家其實也期望自己的作品能夠一次被讀到,因為每一本書孤零零被閱讀,都是一種誤解……。
我的專業編輯生涯是有過幾次的幸運,闖進作者某種意義底下的隱藏世界;我也有過幾次經驗,在一段時間內完全浸淫在同一位作者的「書寫」之中;而其中一個令人難忘的經驗是參與編輯《胡適作品集》的片刻時光。當時我在「遠流出版公司」任職,得到「胡適紀念館」與胡適生前秘書王志維先生的授權,重編並出版《胡適作品集》,後來更有機會參與編印《胡適的日記:手稿本》的工作。在一段不短的工作時間裡,我躲在公司提供給我的閣樓辦公室,日夜接觸胡適的作品、手稿與相關資料(譬如他生前的藏書與書頁上的眉批筆記,還有費力找來的胡適聯合國演講的錄音帶),腦中不斷浮現、揣摩並調整我所「認識」的這位未曾謀面的作者,盤旋不去,那個過程猶如乩童的「鬼魂上身」,久久不能回復,是畢生難忘的編輯經驗。
《阿嘉莎.克莉絲蒂的秘密筆記》講是同樣的一個故事。二○○五年,知名編輯人兼作家經紀約翰.柯倫(John Curran)受「謀殺天后」推理小說作家阿嘉莎.克莉絲蒂(Agatha Christie,1890-1976)外孫之邀,來到克莉絲蒂生前舊居「綠徑屋」(Greenway Estate)作客度週末;約翰.柯倫擔任「克莉絲蒂遺產管理委員會」(Agatha Christie Estate)的版權顧問多年,和克莉絲蒂後人早已成為老朋友,但這還是他第一次來到克莉絲蒂晚年實際生活寫作的地方。在屋中,他先是充滿好奇地參觀屋中陳設以及架上藏書,然後因緣際會走到二樓後棟平日不輕易讓人進入的上鎖房間,其中一個房間放的是克莉絲蒂成套各國版本的出版物,另一個房間則是放了打字稿、手稿、信件、合約之類的東西,但在一個書架底下,他發現了一個貌不驚人的紙箱,紙箱打開來,裡面是一堆老舊的練習簿……。
老舊練習簿翻開來,像是金庫開啟,寶物初次露臉的模樣,老編輯立刻知道自己看到「寶」了,因為那七十多本練習簿正是克莉絲蒂寫作時構思的筆記,角色人名、場所、時間、主要情節,充滿吊足胃口的標題和謀殺的設計。這是讓你看見作家創作「秘密」的所在,看她如何構思、成型、修改、放棄、轉變。像是發現整箱玩具的小孩一樣,那個週末,柯倫幾乎全泡在那個房間裡,津津有味看著筆記本裡的各種符號與線索。
那個時候,「綠徑屋」已經計畫當做文化財交給英國文物信託組織保管了。搶在那個行動之前,約翰.柯倫一次又一次造訪克莉絲蒂舊居,重回那個房間,一遍又一遍讀著那些筆記本,在當中他看到一個作家悄悄生長的「無聲傳記」。也在同一個時間,他翻找檢查手稿與打字稿,不料竟發現某篇稿子的開場與他熟悉的書本完全不同,進一步閱讀之後,他發現那是一篇從未發表過的稿子。這已經是二○○六年的事,距離阿嘉莎.克莉絲蒂過世已經三十年了,她的作品的研究者與她本人的傳記作者都多如過江之鯽,這件事竟無人發現,真是令人不可思議。
再翻檢下去,就發現這樣的作品不只一篇,而是兩篇。其中一篇和收在〈赫丘勒的十二道任務〉(The Labours of Hercules, 1947)的短篇篇名相同,都叫〈惡犬克爾柏洛斯〉(The Capture of Cerberus),故事卻完全不一樣;另一篇則叫〈狗狗的玩具球事件〉(The Incident of the Dog’s Ball),這是並不曾出現在任何克莉絲蒂生前的出版記錄的。(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