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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1848到1949》:一本尚未寫出的書
* 2010-10-31
* 旺報
* 【文/朱生堅】
《從1848到1949》這本書裡的願景……是要落實在更進一步尋求「解放」:絕不僅僅是解放生產力,更是解放思想的、精神的、言論的、信仰的、行為的束縛,解放中國人的智慧和力量,解放各種各樣的創造力。
這是幾個月前,我偶然想到的一個書名。
我沒有能力寫這樣一本書。我認識的人,似乎也沒有誰能寫這本書──要不然,我就可以直接告訴他/她,用不著費這番功夫寫出來廣而告之了。
從1848到1949,一個繞口令似的數字遊戲。可是,誰都看得出來,把這兩個年份放在封面上的,不會是一本輕鬆好玩的書。
1848年,《共產黨宣言》發表。
1949年,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
它們都是人類歷史上了不起的大事。
這兩者之間的101年裡,有世界歷史和中國歷史上的很多重要事件、重要年份:兩次世界大戰,亞非拉的一些現代民族國家的建立,十月革命,辛亥革命……等等。把視野再擴大一點,那就更不得了:很多人出生,很多人死去;很多悲劇,也有一些喜劇,在全世界各個角落發生;很多書出版,很多場戲和電影上演,其中很多被遺忘……等等。
當然,《從1848到1949》不可能、也沒必要把所有這一切統統鋪陳出來。因為這個書名已經決定了它的一條主線,那就是:全世界受苦受難的人,全中國受苦受難的人,都要得解放。如果這本書只能有一個關鍵字,那就是:解放。
儘管在《共產黨宣言》裡,幾乎從頭到尾都是兩個階級的對立和鬥爭,儘管在《毛澤東選集》第4卷即「第3次國內革命戰爭時期」,特別是臨近 1949年的那些文章裡,平均每一頁肯定不止一次出現「蔣介石」這個名字,儘管直到今天,還有那麼多受苦受難的人,還有那麼多對立、衝突和鬥爭,儘管如此,「解放」,作為尚未寫出的《從1848到1949》的唯一的關鍵字,應該超越這一切,超越國家、民族、階級和黨派書──所謂「應該」,說的是這本書的內在邏輯和理想訴求;一旦落實到歷史,「解放」就無論如何也離不開這一切,否則,邏輯和理想只是空談。
但是,現在畢竟已經到了2010年,而且,這是一本至今尚未寫出的書,所以我們完全有理由提高一點要求,要求它儘量做到兼顧歷史、現實和未來,或者,用一句套話來說,把歷史的東西和邏輯的東西結合起來。
這並不是讓歷史的東西來演繹和論證邏輯的東西,進而宣佈今天的一切符合人類社會和中國歷史發展的必然規律,這樣的把戲我們已經見得夠多了。《從1848到1949》這樣一本書之所以值得期待,真正的目的在於:從世界的和中國的「大歷史」脈絡中,尋求立國之本。毛澤東《在中國共產黨第7屆中央委員會第2次全體會議上的報告》(1949年3月5日)說:「我們不但善於破壞一個舊世界,我們還將善於建設一個新世界。」60年坎坎坷坷,七高八低。我們好不容易號稱「崛起」,可是在精神生活、意識形態和價值觀這些層面,以及相關的制度層面,還有很多大問題。不管怎麼說,在一個輪回之後,重新尋求立國之本,終究還不算太晚,以往不諫,來者可追,如今倒也正是時候。
多少年來,我們的眼光總是盯著從1840到1949,也就是從鴉片戰爭到中華人民共和國的成立,就連去年建國60周年之際推出的《復興之路》,主體部分也是如此。這樣一套話語,無疑包含著足夠強大的邏輯。但是,進入第二個60年了,該有更深厚、更寬廣的說法了。這也是為中華之崛起尋求一個更深厚、更寬廣的根基。
當今之際,「國學」甚囂塵上,「大師」層出不窮;左右兩派,各執一端;專家學者,東奔西走。「尋求立國之本」,這個看起來比剛剛提上日程的「社會建設」還要激動人心的議題,會讓所有這些人都覺得自己有一肚子的話要說。其實,他們所說的大都是正確的陳詞濫調,不痛不癢,人云亦云。概言之,傳統固然是要的,但是真正有生命力的傳統不在大師們的嘴巴裡,而是在中國人的血脈裡。東西方各個國家的經驗、理論和思想固然是值得借鑒的,但是真正的經驗、理論和思想不在東西各國的文字裡,而是在實踐(這裡所說的不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那個意義上的實踐),在解決各自的現實問題的成功和失敗裡。
尋求立國之本,跟社會建設一樣,需要扎實、細緻的工作,而且,絕不是一個或幾個天才的腦袋可以解決的問題。它需要很多人正心誠意,為之殫精竭慮。他們要有真學問、真見識,要有大氣魄,還要有深邃的眼光,能夠穿透現實,通徹人心。而我們所期待的立國之本,當然要有中國的傳統和現實的特殊性,也得有世界各國人民大都能夠認同的普世性;既要讓中國社會的未來發展獲得源源不斷的力量,也要促使中國在全人類面前展現出一個鮮明的、與世界各國各民族和諧共處的形象。
說到這裡,忽然發現:這顯然不是任何一本書所能完成的任務。但是,這應該成為寄託在《從1848到1949》這本書裡的願景。退而求其次,它還是要落實在更進一步尋求「解放」:絕不僅僅是解放生產力,更是解放思想的、精神的、言論的、信仰的、行為的束縛,解放中國人的智慧和力量,解放各種各樣的創造力。
我期待這樣一本書。但是,我真不知道,亂象叢生的「國朝學界」,有什麼人可以來寫這本書──並不是非得寫出皇皇四大卷,一二百萬字,七八十頁參考文獻和人名索引。至於海外學界,我也懷疑,就算充分具備所謂主觀條件、客觀條件,但是缺乏切身的、痛心徹骨的關懷,寫出來的東西,有什麼意思。
無論如何,我願意奉獻這個書名,然後,等著。
(作者為上海社會科學院文學研究所副研究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