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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評-乖訛的邪惡--《武州公祕話》

內容
書評-乖訛的邪惡--《武州公祕話》

    * 2010-10-31
    * 中國時報新聞速報
    * 【袁瓊瓊(作家)】

     谷崎潤一郎是耽美派大師。他的《春琴抄》、《癡人之愛》,對於美色之耽迷描繪,為他自己塑造一種形象,即他對美或官能的感受異乎常人。之「異乎」不單指敏感度特高,也指他的扭曲與偏執。他能以別眼看出尋常事物的與眾不同,化平俗以華麗,轉粗陋為絕美。

     在讀《武州公祕話》時,不免受這種成見影響,先入為主地認定這是谷崎典型之變態美文學。但事實上,完全不是那麼回事。

     谷崎似乎從未被當作幽默或滑稽作家,但這本書完全是黑色幽默。雖然谷崎似乎正襟危坐道貌岸然,然而段落設計卻整個荒唐滑稽到乖訛的地步。我在閱讀時,不時要忍不住想像,裡面的情節如果拍成電影,絕對滿戲院爆笑。作為原創者的谷崎潤一郎,不可能不知道他寫的是一齣滑稽戲,不過顯然看出來的人不多。書末正宗白鳥的〈跋〉,或佐伯彰一的〈解說〉,都沒窺及這一點,我認為是時代關係。

     谷崎此文寫於1932年(我猜〈解說〉等文應該也在這前後寫成),那時候,所謂黑色幽默的概念幾乎不存在。對於「殘酷中的荒謬喜感」之欣賞能力,一般人不具有,表達就更不必提了。從這一點看,谷崎潤一郎是超時代的。

     《武州公祕話》很明顯是以殘酷美學來包裝荒唐,以文辭堆砌來掩蓋嘲諷。男主角武州公被描寫得威猛無比,但是在似乎不經意中,作者透露他身高僅五尺二吋(156公分)。從全文看,武州公的身高與故事情節毫無關係,寫出這一點,不過是給予讀者清楚的畫面。他的傳世畫像,大有可能是找不到合尺寸的盔甲,因此非常乖謬的,並非以站姿處理,而是坐著。他有個大腦袋,肩膀極寬,簡言之,就是坐著比站起來威武的人。

     少年時,武州公經歷了一個場面,那就是看到女官們清洗戰敗者首級的畫面。那非人的、被斬斷、只剩球體的腦袋,和女官青春貌美的形貌對照,給了武州公異樣的感受。這其實超越美醜對比,也顯示著權力,以及權力之邪惡和無情。那吸引武州公的,其實即是這種非人的無情。在人性之上,對於殘酷的漠然與不在乎,不是近於神,便是近於魔了。

     日本歷史上是不是真的有這種洗頭顱的規矩先且不論,谷崎的這部分描寫分明超現實。武州公在這裡看到了一具「女首」,那是鼻子被削掉的腦袋,而這也成了武州公一生的執迷。

     他著迷的不是鼻子,而是「沒有鼻子」。失去鼻子的腦袋叫做「女首」,顯然另有意味。至少,在情節上看,失去鼻子和被閹割,是多少連結的。矮子武州公,一生痴迷的興趣便是割掉男人的鼻子。他的性欲、愛欲,都與沒有鼻子的「女首」有關。獨獨因為對方與他一樣有取人鼻子(不是取人性命)的怨念,武州公就能與對方未見而鍾情。

     谷崎一本正經地設計了極其不可思議的場景,例如武州公和曠世美女桔梗夫人的初見是在桔梗入廁之時,雖然谷崎並未描寫武州公看到的畫面,卻很清楚地交代,武州公會在桔梗夫人的廁所出現,乃因為他是經由桔梗夫人專用的糞坑爬進來的。之後,這糞坑便成為兩人偷情私會時的專用密道。

     當然谷崎用了華麗的筆觸來描寫這兩處場所,似乎在說明這兩地並不像一般意義上那樣不堪。但是編造一個故事,作者可以設計任何場景,卻選擇以美人自用糞坑為密道,不能不說是刻意設計的惡趣味。

     這本書呈現一種乖訛的邪惡。發掘出邪惡之中的滑稽與荒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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