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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評－品瓊的謎與迷宮

    * 2010-12-05
    * 中國時報新聞速報
    * 袁瓊瓊

     　閱讀品瓊極為困苦。其高難度可能還超越品瓊自己的寫作。至少，品瓊在書寫的時候，明白他自己要表達什麼，另外，他自己即是那澎湃之海，而讀者是被扔進海中的小舟。在他的作品中載浮載沈之際，失去方向是必然之事，茫然無措是必然之事，而在某個階段，停下來詢問自己到底來這裡幹什麼，也是必然之事。然而就像真正的漂流，苦難與天堂是一線之隔；如果放棄目的性，不尋找理由，不追問意義，那麼閱讀品瓊是無以比擬的驚喜之旅。其迷人和難以割捨，都在於他的無法預料，無法以常理去想像和推理，無法定義無法確認無法追隨，卻又無法放棄。

    　多年以來，品瓊本人一直是個隱遁的謎，關於他的傳說和流言，比他可確認的資料還多。他的作品幾乎具有同樣性質，無論處理的是什麼主題，「雜訊」總超過本題。以致於那些閒言閒語淹沒了主要路線，或者說，那些閒言閒語即是主要路線，而那看似主題的東西，其實並不那樣重要。

    　在文學沙龍網站「Complete Review」上看到一段評論：「該小說是它所設定時代一系列流行小說體裁的紛繁大雜燴，小說發行後批評家們對它呈現出各式各樣的評價，雖然許多人認為它有時光彩照人、有時令人疲乏。」

    　這段話與我閱讀《V.》的感受驚人地貼合。然而，這段話談的並不是《V.》，而是品瓊2006年的新作《抵抗白晝》（Against the Day）。事實上，品瓊的一切書寫都具有相同的性質，從他的隨筆短文到長達千頁的長篇。品瓊在建構龐大的迷宮，幾乎跟電腦IC板一樣神祕複雜。他最新作品是2009年出版的《性本惡》（Inherent Vice），所以，品瓊的迷宮，事實上仍在擴建中。

    　因此，不難想像學院對於研究品瓊的執迷了。他極為龐雜，又極為精粹；他既低俗，又高雅，淺薄與深刻並存，神與無神並存，想像力與刻板並存，趣味與乏味並存。字典裡任何對於人、事、物、自然、天體、情感、政治、音樂、藝術……的形容，無論正面負面，都同時適用於品瓊。

    　作為一個普通讀者，閱讀品瓊不像學院裡那樣複雜，只要不去試圖解釋或尋找明顯脈絡。《Ⅴ.》表面上是一個探尋「Ⅴ」之謎的過程（追尋的人甚至連「Ⅴ」是人是物或者是某個事件都無法確定），但是書頁掀開當時，路程即已迷失。我們追隨書中的人物到達不可想像之境。品瓊所描繪的世界，分明是我們置身之地，但是炫麗而異常。《Ⅴ.》彷若整個時代的嘉年華，一切特異被凸顯，一切乖謬被慶祝。品瓊是公認啟發和影響了最多作者的大師，身為寫作者，我得承認我也無法自拔於這種誘惑和勾引。從第一頁的「水手之墓」酒吧，到最終章的馬爾他海上，那迴然相異的場景和情調與情節，事實上，已經跨越，幾乎是不同的次元。《Ⅴ.》看似是一本書，而豐富性與多樣化，更像某種「星際之門」，有無數門通往無數世界。

    　雖然從第一頁翻閱到了最後一頁，我無法說我讀完了《Ⅴ.》，雖然似乎知道了全書的來龍去脈，我無法說我理解了品瓊在述寫什麼。我只知道這本書可以一看再看，可以從任何一處開始閱讀，也可以終止於任何一處。閱讀品瓊應當是一種遊歷，停留之時便已是目的，目迷於當下，便已是獲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