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書房/寫不盡的文人心事
2011/01/08
【聯合報╱果子離】
推薦書:蔣勳《手帖──南朝歲
據說畢卡索和張大千見面的時候,拿出五大畫冊,裡頭一兩百幅畫,全是臨摹齊白石水墨畫作的成果。他請張大千指教。張大千看了看,先是客套一番,接著指出,雖然筆力沉勁而有拙趣,構圖新穎,可惜墨色濃淡不分。張大千說了一番運筆用墨的訣竅之後,畢卡索對著畫冊嘆道,齊白石畫魚,不畫水,卻讓人見到江河,嗅到水香,真是了不起的奇蹟。
中國人談藝術,講究含蓄餘韻,行文則意在言外,書畫則情在筆外,彷彿於留白處看見繽紛,在字裡行間看見浩瀚天地。然則,這些意會,是想像空間的延伸,抑或參雜著自我心境的投射且附會?
傳統藝術觀強調,文格即人格,見字如見人。然則觀諸藝術史,頗有案例證明如此對號有違事實。董其昌人品之低,書畫意境之高,恰成反比;蔡京形象落差更是巨大,不但是一代奸賊,更被視為國家亂源的六賊之首,但其書藝成家,北宋「蘇、黃、米、蔡」四大名家,「蔡」即蔡京,後世以其人品低劣,入替以他的堂兄蔡襄。
這些對比,蔣勳應該知道,但他可不計算這麼多。他讀帖看字,任心緒遊走於名帖的辭意筆觸之間,身邊一部《世說新語》備查參照,靜心閱讀,追懷當代風流人物,藉筆畫線條揣想他們心事的流轉,從文字意涵解讀其中情感的流動,以及言不盡意,與時代相繫,無法言詮的感喟,落筆結集成為這本《手帖──南朝歲月》。
蔣勳在書裡追念消逝的情懷,以及遠去的文人風流、書寫風華。那不是無來由的懷舊,一如現代四、五年級的青春紀念,其實不過是不捨於一種生活方式,一種價值觀,一種彼此感情表達模式的改變,因而對過去懷念特別多。因此蔣勳雖然記錄南朝舊事,卻能穿越時空,寫出從古到今文化人共通的情感,不論是憂懼傷懷,或瀟灑自在。幾篇師友雜憶,人物形象躍然紙上,寫得比古人舊事更好。
生命中總有無言以對的時候,不止輾轉流離的時代,即使太平歲月,也有生離死別、生老病死等憂患。然而文人總能寄託於創作,以作品抵抗俗媚,以書寫排遣無奈。因此有藝術評論者,認為蔣勳此書,關切的是中國知識分子對於偏安南方的無力感,並不恰當。滿紙煙雲、滿腹牢騷,豈是對政治失望、渴望大一統所致?何況在台灣從事傳統中國書畫的藝術家,也不是渡海來台者的專利。切莫把文化人古往今來的共同心事給看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