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天文,十年荒人入巫途
‧OKAPI 2011/01/31
近日朱天文的《荒人手記》由新經典文化重新出版,喚醒許多老讀者在1990年代初次閱讀時,對其文字煉金術的驚嘆。《荒人手記》之後十餘年間,她只有四部劇本創作,2008年才終於出版小說《巫言》。如今,又已過了近三年,我們不免再問一聲:開始寫小說了嗎?
【博客來OKAPI/文/趙啟麟】
博客來:這兩年妳的作品在中國陸續出版,中國讀者給你什麼樣的印象?
朱天文:2008年寫完《巫言》去南京,那次讓我非常震驚,有那麼多年輕讀者,以前都是研討會的大陸老師說學生看都看我的書,我想是客氣吧。但那次有從廣東、上海專程坐火車來的讀者,甚至長沙來的讀者。
白天沒事,我看了五家百貨公司,從最高檔的百貨公司,我不知道有誰可以進去消費,到最庶民的都有,當成現代博物館在逛,迅速吸收他們的生活,一直到晚上九點多回到旅館,一回去發現有四個當地的讀者在旅館堵我堵了一天。
大陸就是大,人太多了,每一省攏一攏,攏出來的讀者數量就比台灣多很多。讓我覺得像我們年輕時1970年代的台灣,當時在台灣辦三三集刊,到各大學巡迴、煽動讀者,那時台灣也有那麼多的文學人口。
我們這一輩作家,不大有四十五歲以上的大陸讀者,他們不大能欣賞我們的東西,都是大學畢業二十幾歲到三四十歲的讀者。可能因為1980年代改革開放以後,在他們進入現代都市的生活經驗中,看不到這樣的作品,你說小資情調也好,他們更需要有生活的質感。改革開放、城市化三十年還不夠,文學需要消化,不是馬上可以反應出來。到底城市生活的質感是什麼?他們的困境是什麼?他們要在港臺文學中才能找到。
就像我們在KTV唱歌,阿城說我們唱的美國歌他一首都沒聽過,他們都唱東歐的歌、蘇俄的歌。我們在1970至1980年代,很快就接觸到他們的傷痕文學、尋根文學、先鋒派,當時覺得台灣作家別寫了,他們苦難那麼多、題材那麼多,台灣怎麼比啊?我們當時在補修學分,補修我們不知道的那一半。現在是他們要補修學分,補修他們不知道的那一半,他們在莫言、王安憶的作品中也找不到。
博客來:可以說《世紀末的華麗》《荒人手記》《巫言》都是在續胡蘭成的〈女人論〉,而這三部曲都是同一個企圖,只是三本各有不同的嘗試嗎?
朱天文:每次都以為到此為止。
《世紀末的華麗》當然是最後那兩句話在回應女人論,「有一天男人用理論與制度建立起的世界會倒塌,她將以嗅覺和顏色的記憶存活,從這裡並予之重建。 」
結束後寫《荒人手記》,一開始寫的時候,怎麼可能想到用一個同志為主角來回應女人論呢?可是寫到一半之後,開始很想將陰性書寫、陰性烏托邦等很多東西偷渡進來。胡老師的東西對很多人可能歸不了檔,但是小說可以收納、吸收這些看起來歸不了檔的東西,寫到三分之二之後就都在偷渡這些東西了。
寫完之後跟天心說悲願已了,當年發誓「不管用什麼方式都要續完女人論」,當然我絕對不可能用論文形式完成,但我萬萬沒想到是用小說完成,而且是用一個同志的故事還了當年一個悲願。
那應該就結束啦?寫《巫言》是對《荒人手記》的負面列表。1990年代有酷兒等時代氣氛,寫《巫言》就會想「不要」寫什麼,不要用那麼詩化的語言、文字鬆一點、不要那麼凝結,都是負面列表。但寫完的時候發覺,還是在回答陰性書寫,而且相較於《荒人手記》,敘事更是到零,荒人還有一條微弱的線,非常細微的敘事者跟幾個人的情感。《巫言》就完全沒了,完全是岔題再岔題,變成歧路花園。
回看這三本,1990年《世紀末的華麗》、1994年《荒人手記》到2008年《巫言》,都是對〈女人論〉的回應,以三本書回答過往與胡蘭成老師七年的相遇。當時還很年輕的時候遇到他,他也只在我們家隔壁住了半年,其他就是通信,以及我們去日本兩次、每次住一個月。用三本書回答他,我覺得應該已經回答夠了。之後想要寫短篇小說集《時差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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