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六歲出門遠行--奧之細道
2011-03-06 新聞速報 【房慧真(作家)】
不是西方成年儀式必經的一次「壯遊」,也不是班雅明的拱廊街「漫遊」。在日本民俗學者白川靜的《字通》裡,「遊」的原義是「舉著神靈所住旗幟巡迴行走」,名字冠上「遊」字的遊藝民(街頭賣藝者)、遊女(娼妓)、遊行者(僧侶),可遠溯上古的巫醫系統,能溝通神界與人間。有別於定居務農的良民,無根無著、行蹤飄忽不定的遊者,無法被明確規範於世間秩序中,因而常被視為邊緣的化外之民。
此種意義下的「遊」,全然沒有今日之「遊」──「生活在他方」的浪漫與想像。「遊」意謂著對土地與安定的棄絕、不執著。在松尾芭蕉《奧之細道》開章的〈漂泊之思〉,第一句便是「月日者百代之過客,來往之年亦旅人也」,化用李白〈春夜宴桃李園序〉,譯注者提到:「李白旨在抒發人生苦短,及時行樂之意。而芭蕉則強調人生即旅、諸行無常之觀。」逍遙遊與行路難,就此判然分別。
行腳起始,無常無我的第一步,便是「讓居處於人」。身患宿疾,且為高齡(出遊時芭蕉46歲,當時的平均壽命為50歲),旅程費時5個月,長達2400公里,越山陵、攀磯岸。沿途或留宿驛館,或借住簡陋農家(跳蚤蝨子/滴答馬兒尿尿/就在枕邊),亦有露宿郊野。非如此不可嗎?「然羈旅邊地之行腳、捨身無常之觀念,即或死於道路,是亦天命也。」
旅次始於春末,終於秋末。初夏則樹杪蔥蘢,新綠滴翠;入秋則秋風蕭瑟,響遍後山。松尾芭蕉人稱「俳聖」,俳句的規則之一,是必定要有一個關於季節的季語。俳句家必然對於節氣時令之轉變尤為敏感,而又非得在行旅中,入深林,行海濱,與自然融為一體,感知覺察特為明顯。感時哀物,日本文學中的物哀傳統,實肇因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