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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逝去的純真致意 小莊十年創作「窗」
 
‧賈亦珍 2011/03/07
 
【聯合新聞網／特約作家賈亦珍】 
 
閱讀廣告影片導演小莊的漫畫新作「窗」很有意思，這部花了他10年才畫完的書，就像他說的「10分鐘就翻完了」，但你翻完了一遍，卻還想再翻第二遍、第三遍……，每翻一遍就有新的發現、新的體會。

看「窗」的經驗讓我想起了在日本吃頂級拉麵的回憶，品嘗頂級拉麵每一口都要很講究，通常要先喝一口湯試味道，吃一口麵試Q度，咬一口叉燒看是不是入口即化、油香四溢、香甜不膩，再抓一片筍乾看看是不是鮮嫩可口，然後，再咬一口已泡了麵湯的滷蛋，接著是以前述各種不同元素以各種不同的組合來試不同滋味。看「窗」像吃拉麵，第一個10分鐘翻完書，只不過是嘗了第一口湯而已，算是初嘗美味，但想盡賞精華，必須一口接一口。

一本「話很少」的漫畫
10年是一段很漫長的歲月，為什麼這本書要花10年才能畫完？「我不是漫畫家，我只是愛畫而已。」小莊說：「我只能利用工作之餘畫畫。」小莊的正職是廣告影片導演，從事這個行業今年是第二十年，已拍了300多支廣告影片。

回想10年前，「當時只是有這想法。」小莊說：「一開始連是不是要畫彩色的，都沒想過。」

會有這個想法，主要是受到小莊之前的暢銷漫畫「廣告人手記」的影響，「那是一本話很多的漫畫，我朋友就虧我，到底這本書算不算漫畫，還是只是一本有插畫的書而已。」小莊說：「我很愛畫東西，聽到朋友這麼說，就想出一本話很少、以畫為主的漫畫書。」

但想法要落實，並不容易，「前半段時間幾乎是邊練功夫，邊作畫。」小莊說：「而且，一開始隨興地畫，畫了幾十頁後發現，要畫一本漫畫書還是要有前置作業，要先把人物、場景都規畫好，才能前後一致，所以必須回頭再調整及修改。」這一段時間做了很多白工，但也學到很多東西，尤其是電腦繪圖軟體讓他能把創作提升到彩色層次。

但這也讓他發現，他原本以為的「小小」的想法，現在卻變成「大大」工程，而這個工程還必須用他工作之餘硬擠出來的時間來做。

「純淨的2小時」 畫畫解放身心
沒有人看好他能完成，他問過一些長輩，都不認同他花時間做這個，連他自已也充滿懷疑，再加上累，「好幾次我都想放棄。」

最想放棄的一次是硬碟掛掉，有5頁的圖沒來得及備份，有人可能會想：「重畫就好了啊！」其實重畫比初創作要難，「創作時是在有靈感時，畫起來很順。」小莊說：「重畫不代表能畫出原來味道，畫出來後總覺得畫不出當初的感覺。」

畫一頁的圖通常要花他6個小時（工時），通常他一天能擠出來的畫畫時間是2小時，所以一頁就要3天（工作天，他不見得天天有空），5頁就要半個月，重畫更花時間，有時還要一改再改，這樣的痛苦讓他真的想放棄。

但每在放棄邊緣，他就會想到，讓他身體又累又痛苦的2小時，卻經常是一天當中心靈最快樂的時段。

「廣告是一個團隊合作的東西，不能單槍匹馬地幹。」小莊說：「而廣告這個職場上，充滿了哭笑不得的荒謬及悲哀。」

荒謬經常來自於客戶的無理要求，看過「廣告人手記」的讀者應該都知道，「年輕時我都會力爭到底，但也因此被傳了一個『脾氣不好的導演』的汙名。」後來小莊採取沉默以對的方式，算是一種對現狀無奈後的沉默抗議，但這樣的職場仍讓他做得很不開心。

於是，每天擠出來的畫畫時間，變成他生活中唯一可以完全自已掌控，一個身心靈完全自由的時段，這個時段他曾經形容為「純淨的2小時」。這時候，我做的是我最有興趣的事（畫畫）。」小莊說：「而且我享受到完全的寧靜，無論是外在還是內心。」

台灣為何沒有歐洲漫畫？

愛畫畫的小莊也愛看漫畫，「我可以說看漫畫大王長大。」台灣以日本漫畫為主，進復興商工以前，他以為漫畫就長這樣子，直到有一天在重慶南路的一家書店角落看到一些已塵封很久的歐洲漫畫，他才發現，原來漫畫世界裡另有天堂。

「那種大開本、全彩的漫畫，帶給我很大的震憾。」小莊說：「我當時想，為什麼台灣沒有這種漫畫？」後來有些機會到歐洲去玩，更是實地接觸到了很多歐洲漫畫，更是打心底喜歡這樣的漫畫風格。

歐洲漫畫跟日本漫畫不同，日本漫畫要講究墨線，要追求故事流暢度，還要加很多效果線（例如z代表睡覺）來說明劇情，在製作上漫畫家主要負責人物表情的部分，其他場景則由助理負責。歐洲漫畫比較像創作，每一格漫畫都是一個完整畫作，都由漫畫家獨力完成，而且歐洲漫畫的故事就像歐洲電影一樣，充滿了隱喻，充滿了想像空間。

日本漫畫算是一個跨平台的工業，在籌備一部漫畫的出版時，還得同時考量把漫畫變成動漫、卡通影片、玩具的可行性，而日本人愛看漫畫，所以在日本漫畫比較商化，也是生活的一部分。

歐洲漫畫比較偏向藝術創作的方向走，法國把漫畫稱為第九藝術，西班牙甚至有漫畫獲得文學獎，「在歐洲，什麼樣的人都可以畫漫畫。」可以用色鉛筆、水彩、油畫等不同風格作畫，可以是充滿文學氛圍的，或是搞怪的，非常多元。

「並不是說日本漫畫不好。我自已也愛看日本漫畫。」小莊說：「我要強調的是漫畫世界裡不只有日本漫畫，基於拓展眼界的觀點，我想把歐洲漫畫介紹到台灣。」

也因此，「窗」才用歐洲漫畫方式呈現，這也是它這麼耗時的原因，因為每一格漫畫等於是一張畫，這本書等於有500多張畫，書裡的每格漫畫也都像歐洲漫畫一樣，意味深遠，所以才要一看再看，來跟這本書對話。

由於文字很少，直接用圖跟讀者對話，所以小莊在書裡運用了拍影片分鏡手法，「拍廣告的經驗，的確對這本書有很大幫助。」小莊說：「拍廣告時，我都自已畫分鏡圖，這種圖像思考的本質，我都用在這本書裡。畫的時候，也都用動態影像的方式思考。」

此外，「窗」除了紙本書，也同時出版了電子書，對小莊來說，這個經驗很特別，「出版業與電子業的結合，充滿了挑戰。」小莊說，挑戰在於彼此間的陌生，出版人不懂電子，電子業也不懂出版。雖然在製作過程碰到很多困難，但「窗」以電子書呈現時，的確比紙本書畫面好看，因為電子書螢幕有光，可以讓畫面顯得較鮮艷，紙本的畫面就顯得比較沈鬱。

向逝去的純真致意 「窗」悲情中帶溫暖

跟「廣告人手記」的辛辣比起來，「窗」的調子感覺比較黯然，也有一絲暖意透出，「原本故事很簡單，就是一個不良於行的小女孩跟舉目無親的小男孩的故事，後來才加了戰爭的情節。」小莊說：「比較悲情、比較慘的故事。」但結局卻是溫暖的，歷經戰亂的小男孩回來找到了小女孩，兩個人又在一起，小莊說：「我喜歡書有點溫度。」

書裡的小女孩及小男孩的願望都很單純，小女孩只想到「窗外」看看，戰爭沒發生時，當她認識了小男孩後，小男孩存錢買了部腳踏車帶她到戶外玩，她終於知道「窗外」是什麼樣子，但戰爭發生，小男孩被拉去當兵，小女孩被迫離開小鎮到鄉下避難，這時候她又只能透過窗格看世界，她一心期盼小男孩能回來再帶她到「窗外」走走，在槍林彈雨中的小男孩終於能脫離戰場，也一心只想回到小女孩身邊，兩個人對自已的信念都很執著，所以雖然歷經艱險，終究還是能團圓。

這本書或許也是小莊進入職場第二個10年的寫照，就像他說的：「這本書是將社會浮沈多年的體驗，化為殘酷的童話，向逝去的純真致意。」

在他職場第一個10年裡，小莊有著年輕人舍我其誰的雄心壯志，總想著「什麼事都有可能，我要改變世界」，然後在職場上橫衝直撞，傷害人也被別人傷害。在第二個10年裡，他理解了世界就是這個樣子，大環境無法改變，有時妥協不是一種退讓，而是一種必須，在這種無力及被動的狀況下，「有時，能抓住自已最單純的信念，就可以取暖。」

畫畫 救了放牛班的小莊
 
‧賈亦珍 【聯合新聞網／特約作家賈亦珍】
對小莊來說，畫畫是從小一路陪他走過重重險阻的好朋友。圖片提供／大辣出版
 
對小莊來說，畫畫是從小一路陪他走過重重險阻的好朋友，尤其是他剛升國中時。

小莊國小成績並不算很好，卻也不算差，但國中能力分班時卻被分到放牛班，父母到學校查問後才知道，有個高官小孩成績只能在放牛班，卻硬插到升學班，小莊因為是不足齡入學，就成為被犧牲的對象，「從此我的人生進入黑暗期。」

放牛班裡很多混幫派的同學，像小莊這樣的學生，常是被霸凌的對象，但畫畫救了他，能畫圖在這些混混眼裡，是一項技能，而且是他們可以利用得到的技能（幫畫圖交美術作業），小莊因此成為放牛班裡的御用畫家，而免於被欺凌。

小莊家是大家族，擁有大家族都會有的「人比人」惡習，「功課不好在家族裡地位自動矮半截。」進放牛班自然不是什麼光采的事，但畫畫能力卻讓他意外地在家族中出頭。

也因此，他的國中老師就要他到台北考復興商工，「我的學科成績很差。」小莊說：「是術科成績讓我考上。」畫畫再一次在他人生扮演救世主角色，上了復興商工後，他也終於走出黑暗，畢業後進了廣告公司，一做就是20年。

對小莊來說，「窗」的完成，只是他漫晝創作的開始，他還要畫，但這回不再畫歐洲故事，他的新計畫是要畫自已成長過程的故事，「60年代到80年代的故事。」小莊說：「那個有霹靂舞、超合金機器人、李小龍的時代。」

不會又要花10年吧！小莊說：「不會啦。故事都已有了，大概兩三年就可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