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人│物-郝譽翔完成療癒之旅迎接新生
2011-04-03 中國時報 【林欣誼】
「我蜷起雙腿,漂浮在羊水之中,瞇起迷濛的雙眼,彷彿窺見外頭一絲絲混沌灰暗的天光,眼看著,寅時就快要到了,而我已經準備好了,就等待父親伸出一雙手來,當他接過我時,我將會再度放聲大哭,就在初見到他的:那一刻。」1969年深秋的某個夜晚,在高雄鐵路醫院,一個女娃誕生了。
這是郝譽翔的誕生,《溫泉洗去我們的憂傷》(九歌)一書的開章,也是結尾。圍繞著自己的出生、童年、少年,以及6年前突然面臨父親自殺的噩耗,郝譽翔再度展開了對自身身世的書寫,企圖衝破時間那堵沉默的牆,用滔滔不絕的訴說、回憶與追溯,與命運來一場正面的逼視,然後告訴自己:「這一次,我要徹徹底底與它告別了。」
〉〉歷經懷孕,成為母親
在這段「把自己掏得很深很深」的療癒性書寫中,郝譽翔剛好經歷了懷孕、生產。現在的她抱著8個月大的女兒,母女倆相對而笑,彷彿為生命的圓圈畫出完美的註腳,過去的殘缺就在一個新生兒的降臨中,漸漸縫補起來了。
她笑說,以前曾在課堂上大聲宣示不生孩子,沒想到意外來到的女兒,也意外鬆動了她與母親長年的緊張關係。現在母親幫她一起帶小孩,每天對小嬰兒又笑又抱,「好像情緒的死結瞬間得到舒緩,讓我不得不相信生命帶來的新生力量。」
如同許多小說家,不幸的童年是郝譽翔寫作最初的動力。7歲時,她寫了生平第一部童話,自己畫插圖、自己裝訂,做成10本手工書賣給同班同學。但那是一個公主被毒瞎眼睛、放逐到森林的恐怖故事,「那座幽暗的森林彷彿是我童年的一個隱喻,是我所生活公寓的裂岔和變形。」
〉〉黑暗童年,童年充滿哀傷
從10年前的《逆旅》(聯合文學)到《溫泉洗去我們的憂傷》,郝譽翔也不斷在書寫中反芻童年的哀傷:她的母親是小學教師,第一任丈夫遭莫名刺殺,留下兩個幼女,後來改嫁給大10歲的山東退伍軍醫,又生下兩個女兒。在女兒成群的家庭中,郝譽翔是最晚來到、沒有人喜悅迎接的么女,出世不久父母就離異,任性多情的爸爸從此沉浮於情海,對象從診所的小護士到大陸新娘與越南新娘;媽媽則瘋狂陷入房地產炒作遊戲,帶著孩子不斷搬家。
6歲起,她就常拿著一疊「吉屋出售」的紅紙與漿糊,隨母親穿梭在陌生的城市街巷。國小到國中,住在媽媽隔成10個房間出租的黑暗公寓裡,讓她發誓將來一定要離開這種房間沒有窗、與人共用馬桶與肥皂的生活。
父親的缺席、破碎的家庭,成了一輩子彌補不了的缺憾,2005年父親自殺,再度把她推進一個走不出去的絕境。直到3年後,她終於決定追尋父親死前的最後一趟旅程,在冬日的淒風苦雨中踏上越南。「那時我還不知道這趟旅行有什麼意義,現在回想,至少那是第一步,然後我才能開始寫這本書。」
〉〉療癒書寫,呈現時代縮影
或許是到了40歲、與過去拉開了距離,郝譽翔說,這次她不再如年輕時耽溺,即使是回憶傷害,她的心情舒緩冷靜,筆調也更節制平實。一路寫完,她再度重重地說:「希望過去的一切從此入土為安,我要永遠與它們告別,再也不要想起那個公寓黑暗角落裡的6歲小女孩了。」
眼前的郝譽翔,臉上帶著微笑,看起來依然那麼溫柔細緻,但帶領她從灰暗童年突圍而出的,卻是骨子裡的理性與剛強,如同她說的:「這樣的成長讓我變得很『悍』,因為周遭的人都比妳軟弱,妳不能倒下去。現在回想,能夠在生命的早年看見不幸,是很好的訓練。」
她一邊抱著愛笑的女兒,一邊說:「我不希望女兒把幸福當作理所當然,我希望讓她同時看見世界的殘缺。我能想到的方式,就是帶她旅行。」
雖然書寫是自我療癒,但她希望這本書對讀者並非完全沒有意義,所以書中除了個人的感傷之外,她也企圖呈現那個時代的台灣社會縮影,包括從南到北的遷徙、房地產的起落,還有外籍婚姻裡的買賣與情感等等,以帶出城市書寫的另一種面貌。她笑了笑說:「因為我一直是個理性的人,也喜歡以知性見長的小說。」
告別了黑暗、告別了年輕的寫作,自認「還沒寫出重要代表作」的郝譽翔透露,下一部作品將會是結合她的學術研究,以民國文人為題材、融合歷史考據的小說,目標則是寫出像歷史作家史景遷那般,融合知識厚度與閱讀樂趣的作品。
也許,郝譽翔下一階段新的寫作旅程,就將隨著她懷中這個新的生命,同時展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