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談心-緘默與喧嘩
2011-04-03 中國時報 【韓良露】
在歷史中,集體的緘默是不幸的,在時代裡,個別的緘默卻也是無奈的。納菲西的文章,讓我看到了知識用來對抗殘暴的、無知的專制政權的力量。她選擇的不是喧嘩的方式面對歷史與時代,她用安靜地回憶與控訴讓歷史還原真相,讓時代找回記憶,讓家族與個人的生命重新復活。
在《德黑蘭讀羅莉塔》這本書,讓我認識了阿颯兒.納菲西這位伊朗女作家,此書記錄了她在德黑蘭大學教授英語文學時面對著各種荒謬的處境,譬如說在教授海明威小說時要把描述葡萄酒的篇章刪除,因為當時伊朗的基本教義神權政府禁止所有和酒有關的事物,但納菲西也寫道這樣的國家卻忘了身為伊朗重要的城市Syrah的命名指的卻是世界上最早用來釀造葡萄酒的葡萄品種。
納菲西的文章,讓我看到了知識用來對抗殘暴的、無知的專制政權的力量。
歷史的循環與倒退
《我所緘默的事》是納菲西的新書,這本書是作者的家族回憶錄,作者從家族中四代女性在伊朗的生活,讓讀者看到伊朗歷史的顛覆,誠如作者所說,瞬息萬變的動亂成為唯一不變的常態。
納菲西的祖母所身處的伊朗二十世紀早期,伊朗女性還處在一夫多妻制,女性通姦眾人可對其投石致死,九歲即可出嫁,女性不能接受公開教育,不戴面紗不可出門的社會,但在革命之後,納菲西的母親成長的三○年代,卻可以不帶面紗出入公共場合,進入法語學校就讀,自由戀愛等等,一直到納菲西的時代,伊朗的女性已經可以自由受教育、閱讀各類書籍、參加派對、看電影、從事各種職業,甚至擔任部會首長(納菲西的母親就曾擔任部長),但這一切好像理所當然的時代的進步,卻在一九八四年後結束,伊朗退回了納菲西祖母時代的舊禮教,她的女兒從小就必須戴上面紗、不准在公共場合露髮,身為在大學擔任英文老師的納菲西,也無法公開教授被當局視為伊斯蘭教義敵人的納布可夫的小說《羅莉塔》。
納菲西從家族回憶史中見到了伊朗歷史的循環與倒退,而身處在不同時代的伊朗人民也一直被分裂的宗教與政治的意識型態所拉扯,留下的是集體的傷痛與許多壓抑的緘默。
安靜地回憶與控訴
納菲西的書讓我想起了我父親在中國大陸的一些親友的故事,這些人的童年都曾經歷過中國封建舊社會的禮教束縛,但在青年後卻經歷了時代的解放,在民國三○年代成為活躍上海、追求新文化洗禮的知識青年,卻又在六○年代文革後再次面對政治教條的壓制;歷史真是無法預測的命運。
我如今年事已長,只能祈求納菲西所經歷的一切,我可以在此生倖免,我曾經歷過整個社會的集體緘默,我記得在大學時當我看到報上報導美麗島大審事件,我流下了淚,因為我知道年輕的自己不得不選擇的緘默使我成為歷史罪行的共犯,但在台灣走出集體的緘默而陷在集體喧嘩的今日,我相信社會上一定有許多人只能選擇個別的緘默去迴避集體的喧嘩。
在歷史中,集體的緘默是不幸的,在時代裡,個別的緘默卻也是無奈的。
納菲西選擇的不是喧嘩的方式面對歷史與時代,她用安靜地回憶與控訴讓歷史還原真相,讓時代找回記憶,讓家族與個人的生命重新復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