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海棠/民國第一言情小說
2011/04/19
【聯合新聞網/文、圖節錄自新經典文化《秋海棠》】
書名:秋海棠
作者:秦瘦鷗
出版社:新經典文化
出版日期:2011/3/16
內容介紹:
40年代孤島租界上海灘最轟動的文學連載,民國第一言情小說
張愛玲:「從來沒有一齣戲像《秋海棠》那樣,激動了死水一潭的上海。」
什麼樣的故事,讓張愛玲為它登台,讓張國榮憾恨沒能演出?
民國初創的年代,軍閥橫行,內外交逼。亂世之中,小人物受盡命運撥弄,朝
不保夕,梨園名旦秋海棠的坎坷一生,就在這樣的背景中展開。
他是溫文正直的京劇演員,幼時因家境貧寒而入了戲班,上天安排他與一個被
軍閥袁寶藩騙婚的清純女學生羅湘綺相遇,兩人由此產生愛慕,生下了一個女
孩。袁寶藩得知後,將秋海棠折磨得不成人形,在他臉上刺了一個「十」字、
毀了他賴以維生的容貌。從此,他只得帶著自己和羅湘綺所生的女兒梅寶浪跡
生活,窮困而死。這場相遇既為他們帶來無比甜蜜的幸福滋味,也造就難以逆
料的艱苦際遇。他飽嚐一世苦難,忍受一切痛苦,只為保全她的幸福。
被譽為民國第一言情小說的《秋海棠》,是秦瘦鷗最重要的作品,也是鴛鴦蝴
蝶派的顛峰代表作。1941年1月6日至1942年2月13日,在《申報‧春秋》連載,
引起轟動。1942年7月本書初版發行,隨即引發暢銷旋風。同年年底,改編為話
劇搬上舞台,全上海為之瘋狂,甚至出現萬人爭看的火爆場面。張愛玲便說:
「大多數觀眾一而再,再而三地觀看這齣劇,以致能背誦台詞。」這齣劇在四
個半月內連演一百五十場,演員由於過度疲累紛紛病倒,其中一位甚至因此身
亡。十分讚賞《秋海棠》的張愛玲,更在一場義演中擔綱演出女主角羅湘綺。
這部作品除話劇外,還轉化為滬劇、粵劇、評彈等各類形式,並多次改編成電
影及電視劇。一個七十年前寫出的故事,不斷透過螢幕上的改編,讓無數觀眾
隨之歡喜隨之悲傷,可以說每一個世代都有它自己的影視改編版,然而不變的
是這種感人魔力的原點──小說原著《秋海棠》。
新書內容搶先看:
這一年,天津省立女子師範的校長侯女士—一個五十二歲的老處女—不幸在無
意中鑄下了一件大錯,但由於這大錯所發生的惡果,卻並沒有影響到她本人,
只是斷送了一個她自以為最得意的女學生,所以即使說它是惡作劇,也並不為
過。
然而不論在事前或事後,侯女士總是口口聲聲的說:「我是好心,我是好心。
」這倒不是假話!她老人家的確是好心,所不幸的是她不知道好心有時候也可
以害人,也可以殺人!
事情的開始,只是一次很平淡的紀念會。
省立女子師範因為是「省立」的緣故,多少也不免有些衙門色彩,每逢舉行開
學禮、畢業禮,以及一切紀念會的日子,當地的幾位最高長官,例如省長老爺
和督軍大人之類,總得被邀請到學堂裡來,像神道似的抬進大禮堂去,好歹供
上一兩個鐘頭,無非也是要借他們的威靈,勉強把各種儀式,裝點得格外嚴肅
一些而已。
這次是學校成立的五周年紀念,向來不注重趣味化的侯校長,堅決拒絕了其他
幾位教師的建議,始終不答應在紀念儀式之後,再加任何遊藝節目。她覺得辦
學堂的目的只是在教學生念書,那些類似雜耍式的舞蹈歌唱等等,根本就是多
餘的;假使再讓她們公然在許多人面前表演,那就不但出了她們自己的醜,簡
直連她—侯校長的臉,也給她們丟盡了。所以這一次的五周年紀念會,照例還
是「振鈴開會,向國旗行三鞠躬禮,校長報告,長官致訓詞……」等等一串很
單調的秩序,其中比較有些趣味的,就只唱國歌、校歌和學生致謝詞的三個節
目。學生致謝詞的一節本來是沒有的,因為這次的紀念會恰巧在暑假之前舉行
,所以同時又利用它作為第四屆學生的畢業典禮,順便請汪省長給文憑,而由
學生中推一個代表致詞答謝。
關於推舉代表的一件事,倒的確是一個很棘手的問題。第一、因為女師幾年來
在侯校長的聖女一般嚴肅的監護之下,差不多已造成了一種尼姑庵式的氣象:
枯燥,肅靜,沉著……沒有一個人敢高聲說話,也沒有一個人敢放大步子走路
,笑在學校裡是幾乎完全不許的,哭倒可以。在這種環境之下,即使是一個天
生就的大演說家,也會退化到訥訥不出口的地步,因此代表人選的產生就大感
困難了。第二,人類大多是好勝的,尤其是女性,一個自己沒有口才,沒有膽
量能夠充當代表的學生,同時一定也不願意別人會有這種口才,這種膽量;儘
管自己不能勝過別人,她也不願意別人能夠勝過她,於是在推舉的時候,便故
意盡揀件件不如自己的人推選,使她萬萬不能接受,以致把事情僵繃著。
直到開會前的第二天,代表還沒有產生,侯校長這才焦急起來了,她知道「民
主政治」已行不通,便毅然變策,自己取過一張本屆畢業生的名單來,不假思
索地用紅筆在第一個人的名字上點了一點,就算指定她做致謝詞的代表。
不到半個鐘頭,羅湘綺的名字已在全校每一個學生的嘴上念著了。
「羅湘綺是不是四年級考第一名的人?」一年級裡的一個新學生,像追憶歷史
上一位大人物一樣的昂起了頭,眼睛半開半閉地看在牆上,一面向同房的兩個
三年級學生這樣問。
被問的人同時點了點頭。
「長得好看嗎?」
「還不討厭,只是身材長得太長,眼梢有些向上,樣子不大溫和。」第一個三
年級學生,很苛細地批評著。
「其實她也不能算長,恰巧長得正好!臉上和身上都透著一股很可愛的秀氣,
我真喜歡她!每次吃飯,我總得不斷地旋過臉去看她!」另一個三年級的學生
很天真地說。
事實上,同學中喜歡羅湘綺的委實很多,她對待每一個人都非常和氣,儘管年
年考第一,卻比年年留級的人還沒有架子;儘管家裡很窮,卻穿得比最有錢的
人還整潔。教師說的話,她都能很適稱地服從,但決不過分的阿諛;四年來從
沒有犯過一件過失,即使是脾氣那麼古怪,事事歡喜挑剔的侯校長,也不能不
暗暗承認這是她自己最得意的一個學生。
當侯校長決定派她充任致謝詞的代表之後,她卻出乎人們意料之外的鎮靜,一
般少女們所常有的那種假惺惺,甚至哭哭笑笑,推三阻四的許多做作,她一概
沒有,同班幾個妒忌她的同學,雖然不斷的向她譏諷,有的假裝替她歡喜,說
上一大段比罵還凶的好話,有的假裝替她擔憂,慫恿她去向侯校長推辭,但羅
湘綺的答覆,卻始終只是淡然一笑而已。
真的!湘綺對於這件事,心裡的確看得很輕。在侯校長沒有指定她充任代表之
前,她實在沒有希望別人推舉她的意思,待到侯校長把她的名字圈定之後,她
立刻覺得這是一種很平常的義務,好比她三年來一直被指定充任級長一樣,固
然不足希罕,但也沒有推辭的必要。她想踏上講臺去衝著自己全校的同學,和
寥寥可數的幾個來賓面前,像背書似的講上一段客氣話,這有什麼值得大驚小
怪呢?講得好,人家也不過是拍一陣子手完事;講得不好,人家也不見得就把
自己轟下來,左右是這麼一回事,不信反會比平常的功課難的。
難倒一些不難,可是這一段短短的謝詞,後來對於她自己所發生的影響,卻委
實不是她所預料得到的!她的生命的過程,竟因這一次十分鐘不到的演說,而
從一條原是很平坦又且極少曲折的大道上,岔到了另一條崎嶇不平,險象環生
的小路上去。要是她事先知道會有這樣的結果,她是一定寧願被侯校長開除,
抵死不願充任這一個不祥的代表的!
然而世界上,有幾個人是可以料到未來的一切的?
七月三日的上午,女師的五周紀念會終於在一所古舊的大禮堂裡舉行了,天氣
是非常的陰沉,好像老天也知道將有一個純潔的少女,要在這個集會上,遭到
厄運了。灰黑色的雲片,遮滿了天空,好好的一個早上,變得像傍晚一樣。
來賓照例只是很少的幾個地方長官和紳士之流,連學生的家長在內,也不過三
四十人,一眨眼,時鐘不覺已打過九下。學生和先到的來賓,一齊走進禮堂去
了,侯校長卻還在應接室外的廊下,很焦急地鵠候著。因為這一次的典禮中,
胡督軍和汪省長兩位,都是萬不能少的偶像,而且事先他們都答應准到,但現
在除掉汪省長已由馬教育廳長伴同到會之外,胡督軍卻還是芳蹤杳然。
「侯校長,現在已經快九點一刻了,我們要不要先開會?」教務主任洪先生,
跫到她面前來,悄悄地問。
終年拱腰縮肩,眉尖深鎖,臉上不見一絲笑容的侯校長,現在是顯得更憂鬱了
,湊著上面密雲不雨的天色,真會令人立刻幻想到這裡將有一幕悲劇要展開了
。
她把十條鳥爪似的手指,毫無感覺地互相搓捏著,無法答覆洪教務主任的詢問
,因為不等胡督軍駕到而先開會,這是無疑的會使他不歡的,但盡讓汪省長和
馬教育廳長等一干人在這裡枯坐,卻也有些說不過去,這就使她夠為難了!
「唉!對於這些人真沒有辦法!」她低下頭去,歎息著說。
直到又過了二十多分鐘,洪教務主任又來催問了四五遍,侯校長急得快要暈過
去了—真像三十年前她在故鄉天天盼望她未婚夫從拳匪中逃出,而始終不曾得
到半些消息一樣—空氣裡才傳來了一陣皮鞋的響聲,接著那老門房便氣喘如牛
地引進了七八個全副武裝的傢伙來。
侯校長從一副老光眼鏡裡看出去,認得走在第一個比較瘦,滿臉帶著鴉片煙氣
息的長個子,便是胡督軍,忙立刻堆出了向所未有的笑容,迎上前去,可惜她
的背本來已經傴得很厲害,現在見了這一尊大人物,為著要表示謙恭起見,便
格外拱腰縮肩,彎成一隻「人蝦」的式樣,胡督軍的身子至少要比她高出三尺
,因此隨便怎樣也不能再見到她的笑臉了。
「侯校長,讓我給你引見一位朋友,」胡督軍打著滿口的山東話說,「這是俺
的把兄弟熱河鎮守使袁寶藩,你大概也不能沒有聽到過他的名字吧?」
「歡迎得很,請盡量指教!」侯校長一路走,一路說,卻不敢就抬起頭來瞻仰
這一位不速的貴客;直至會開到一半,正當汪省長繼胡督軍之後,在臺上大講
其三從四德的時候,她才安定了心神,向座上的許多貴賓看了一眼,知道那個
坐在胡督軍右手,長得肥頭胖耳,身量足足比自己高大出五六倍的武官,便是
所謂袁鎮守使—一個典型的軍閥。
袁鎮守使這次是為著胡督軍娶兒媳的事,特地從承德趕到天津來的;這一天,
他聽胡督軍說起要上省立女師來參加一個紀念會,不覺便打動了他的情興,他
覺得湊此看看一班女學生,倒真是一個再好沒有的機會,於是便隨著胡督軍一
起來了。
幾年來袁寶藩所見到的都是妓女,姨太太,女戲子,和其他一類出賣靈魂的女
人,像這樣端莊純潔的女學生,他簡直想也沒有想到過。此刻坐在三四百個女
學生的面前,雖然沒有半些脂粉香,吹進他的鼻官來,也沒有迷人的笑聲,遞
進他的耳朵去,但在他的靈感上,卻自有一種不可形容的情趣和舒適,使他不
由不看得出神起來。
「噲,三哥!像這樣辦一個女學堂,不知道要花多少錢?」他情不自禁地向胡
督軍問。
胡督軍是知道他的心意的,恐怕不就阻止,也許他再會問出更難聽的話來,便
忙著先向他使了一個眼色,一面竭力壓住了聲音回答:
「到你真要辦的時候,咱們再商量吧!」
但安靜得不到四五分鐘,袁鎮守使又耐不住了。
「老胡,你瞧第三排上第五個長得多麼叫人歡喜啊?」
胡督軍只能用力把頭一搖,給他一個不睬。
「呀!第七排上有一個也不錯!」袁寶藩卻還是張大著一雙色眼,盡量在那些
少女的中間,獵取可供他發洩高度意淫的目的物。
一陣掌聲之後,汪省長慢慢地打講臺上走了下來,洪教務主任站在禮堂的一角
,高音喊出了「來賓演說」四個字。在今天到會的來賓中,當然要算袁鎮守使
是地位最高的一個,侯校長便特地走到他面前來,恭而敬之地說:
「請袁鎮守使訓話。」
這可真把袁鎮守使難倒了!他可以在大庭廣眾之間罵人,甚至喝醉了酒,在街
上唱幾段荒腔走板的京調也不在乎,可是要他正正經經的走上講臺去演說,這
一世他是沒有希望了!而且即使他向來能夠演說,今天他也不願意,因為他要
「看女人」;坐在來賓席上,他是可以恣意飽看的,踏上了講臺去,多少總得
說幾句,眼睛就要受到限制了。
「不行!我是跟著人家來玩兒的,要說話還是讓老胡再來上一段吧!」他語無
倫次地回答。
這種話教一個跟社會素少接觸的老處女聽了,簡直不能理會,侯校長差不多窘
得無法退回去了。
「侯校長,袁鎮守使不大歡喜說話,還是請別位上去吧!」同是行伍出身,但
吃過幾年墨水的胡督軍立刻插嘴出來說,這樣才把這個僵局打開了。
當別的來賓被邀請上去演講的時候,袁寶藩的一對眸子,便在那些女學生的臉
上轉得更上勁了,及至來賓演說完畢,汪省長把幾十張畢業文憑散發掉,他也
把每一個比較動人的少女的臉龐認熟了。正當他在運用著他那勇於為惡的腦神
經,打算思索出一個可以立刻滿足他欲望的邪念的時候,忽聽那站在角上的老
頭兒,用著沙啞的嗓子高喊道:「學生代表致謝詞。」接著便從第七排上轉出
了一個長身玉立,不施脂粉的女學生來。
羅湘綺的身子還沒有在講臺上站定,袁鎮守使的知覺已有一半麻木了,假使胡
督軍的動作遲鈍一些,不先用臂肘向他撞一下,警告他萬勿有所舉動的話,他
就至少會利用他那天賦佳喉,痛痛快快的喊出一聲好來了。因為對於他,學堂
和戲館是沒有什麼分別的!
在事前,羅湘綺已把一段謝詞預備好了,走上講臺,便把一方白紙捧在手裡,
用著很清脆的聲音,慢慢地朗誦起來。
像銀鈴一般的聲音,一下一下的打在袁寶藩的耳鼓上,使他從心底裡覺得癢起
來,他的眸子一動不動地看定了羅湘綺的面部:烏黑的頭髮,挺直的鼻子,發
光的眼睛,微紅的嘴唇,白中帶黃,彷彿象牙所琢成的膚色,都像磁石一樣的
牢牢地吸住了他的心靈。但在一切的中間,卻絲毫沒有他所常見的妖豔的成分
,只像一朵供在佛座前尚未開放的蓮花。
「好三哥,我是不識字的,快給我看一看這姑娘叫什麼名字!」袁寶藩急得來
不及湊在胡督軍的耳朵邊問。
「她身上又不寫什麼名字,叫我打哪裡去看啊?」被問的人立刻把他駁回了。
「那一張單子上少不得總有她的名字寫著吧?」袁鎮守使把牆上貼的一張秩序
單,當做了戲館裡的水牌,便把手指了一指,重複向胡督軍問。
胡督軍是軍人中較工心計的一個,他瞧袁寶藩這樣指手劃腳的胡鬧,已引起了
許多人的注意,實在太不成話了便忙著把身子向他靠近一些,爽快對症發藥地
送了他一顆定心丸。
「老兄弟,這有什麼急的?你心裡想的事都有辦法,現在還是安靜一些,待俺
回去之後,一定給你出主意!」胡督軍用極低的聲音,湊在袁寶藩那顆幾十斤
重的大腦袋邊說。
他倒不是存心哄騙他,當天下午,他就在鴉片煙鋪的旁邊,接見了馬教育廳長
,開始給袁寶藩辦起正事來。
「可是……可是……」馬廳長聽胡督軍說完了一篇鬼話,便用手捻著唇上一簇
準東洋化的短髭,遲疑不決地說,「兄弟前年在京裡就聽人家說,袁鎮守使府
上已有了好幾位太太,怎麼說不曾娶過呢?」
胡督軍還不曾回答,袁寶藩自己先開口了。
「哪兒來的話!」他因為正有事要求教人家,便顯得毫無架子地堆著笑說,「
老兄別纏錯了門子!我可以給你發誓:誰娶過老婆,誰就是忘八蛋!」
說得馬廳長幾乎大笑起來,尤其是早知道他家裡已有一妻二妾的胡督軍,更有
非笑不可的困難。
「老袁想娶個女學生,連忘八蛋也顧不得了!馬大哥,還有什麼說的,快成全
了他吧!」
袁寶藩也不想老胡這話是存心罵他,聽了反嘻嘻哈哈地裂開著一張大嘴盡笑。
現在馬廳長卻沒有工夫再笑了,他的腦神經已得開始運轉起來,因為這對於他
的親戚侯校長,果然是一個相當困難的題目;但近來汪省長對他所發生的一些
誤會,已使馬廳長的祿位有了不穩的現象,要設法挽救,胡督軍當然是一位大
力王菩薩。難得胡督軍為了袁寶藩的事,先來求教自己,這樣好的機會,如何
能夠輕輕放過呢?
「我的地位不保,侯老表姊的校長也就不用想再做下去;為了兩個人的祿位,
即使題目再難一些,也得硬著頭皮把它答應下來。」馬廳長這麼一想,便不再
推辭了。
他和侯校長是姑表姊弟,又且利害相共,當然是沒有什麼話不好說的。當天晚
上,馬廳長便把侯校長請到自己家裡來,開始討論進行這件事的辦法,馬廳長
的夫人也特地被邀列席。
馬廳長先把方才在督軍署裡會談的經過,一起告訴了侯校長,僅僅因為急於希
望事情能夠成功的緣故,沒有把自己對於袁寶藩的已否娶妻的一點所懷的疑慮
說出來,並且還故意幫著袁寶藩解釋了幾句,藉以掃除他那五十二歲的老表姊
的猜疑。
「事情倒是很好的。」馬太太順著她丈夫的口氣說,「一個女學生能夠嫁一位
鎮守使,那就夠她受用了!」
侯校長的一張瘦削得像乾枯了的橘子似的臉上,也略略透出了一絲笑意。
「不錯,事情倒是很好的。」她習慣地用著很低的語音說,「上個月裡,羅湘
綺的父親也曾寫過一封信來,請求我待湘綺畢業之後,替她設法找一個位置,
或是留在母校裡,隨便幹一些事,只望能夠依舊供給食宿,別無他求。因為這
位老先生自己已失業了三年,兒子又害著肺病,正在杭州一門親戚家裡休養,
所以家境非常困難……」
「那麼這件事就容易說了!」馬廳長很興奮地插嘴出來說。
「問題不在她家裡,而在她自己。」侯校長搖著頭說,「因為這個女孩子外貌
雖是很溫柔,心地卻非常高傲。前幾天,我已曾給她找到過一處門館,也有三
十元一月的薪水,她卻堅持著不願幹,理由是不願伺候富貴人家的孩子;她只
希望當一個小學教師,掙幾個錢,補助她父親,待父親有了事,或是她哥哥病
好之後,她還想自己積一些錢,繼續升學。所以這件事要是直接跟她自己去商
量,我想十有八九是不會成功的。」
馬廳長的心上,頓時覺得一冷。
「那麼就請姑娘去跟她父親說好不好?」馬夫人很熱心地建議著。
「這……這可有些不便吧!」侯校長是個老處女,對於男女的界限,不免還是
看得很重。
「她沒有母親嗎?」馬廳長捻著小鬍子問。
「是一個不能行動的癱子。」侯校長很感慨地說。
「論起實情來,她家的確很可憐,要是不讓湘綺嫁一個有錢的丈夫,簡直混不
下去。」
「所以說,我們也不專為自己,一半倒是為了她!」馬廳長悲天憫人地說。
「那麼請她父親到學堂裡去談談行不行呢?要是姑娘一個人不願意,反正我是
整天空著的,就讓我來伴你怎……」
「慢些!」馬廳長突然打斷了他妻子的話。「你去有什麼用?我倒想出一個計
較來了!只要表姊先寫信去,把這位老先生約到學堂裡來,一切話都可以讓我
跟他說,而且我相信一定有方法可以教他答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