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人物-王德威永遠好奇以對
2011-05-21 中國時報 【劉梓潔(作家)】
前年10月,中研院院士王德威在法蘭克福書展台灣館以「書寫台灣:離散與回歸」為題發表演講,他將台灣當代文學與複雜的政治、歷史演進連結在一起,勾勒出宏觀的台灣文學脈絡,現場聆聽的出版人,無不被他犀利的見解感動,引起熱烈掌聲。在今天開幕的「百年小說研討會」上,王德威將再以「喧嘩與孤寂:小說百年的省思」為題,分享給愛好文學的讀者。
1986年,王德威在出版了評論集《從劉鶚到王禎和》(時報)之後,赴美任教。他並沒有從此埋入美國學術之海,依然在海內外主持重要的出版計畫。
在國內,1996年麥田推出由他編選的「當代小說家」書系,以朱天文為首,編選20位風格精練的華文小說家作品,王德威並在每本選集為該作家寫下序論。這些序論不同於一般書籍以褒獎為功的「推薦序」,而是在文學史上,留下了「命名」與「定義」的意義。如「祖師奶奶」之於張愛玲;蘇偉貞、鍾曉陽等一路「張派傳人」、老靈魂之於朱天心、拾骨者之於舞鶴,全成為爾後評論者與讀者討論作家時,使用的鮮明座標與印記。
而在海外,王德威邀請齊邦媛與馬悅然兩位學者,在哥倫比亞大學出版社展開「台灣現代華文文學」英譯計畫,譯介了王禎和、鄭清文、李喬、施叔青、蕭麗紅等作家的代表性作品。
到今年,王德威赴美滿25年,已成為美國華文文學研究與評論的第一把交椅,他卻謙虛道:「我只是憑好奇心與熱情,一點一滴地做,絕對要避免膨脹華語文學在國外的影響力。」
架構「華文現代小說」圖景
王德威客觀地說,華文文學在英語世界還是個年輕的學科,夏志清教授在60年代寫了《中國現代小說史》(傳記文學),標舉出張愛玲等近代作家,讓西方學者知道除了古典文學之外,尚有一大片值得探索的領域。到了80年代,美國大學裡的中文與東亞系所,都開設了現代華文文學的課程。王德威原本的研究領域是晚清到五四以後的白話文學,到國外之後,他開始拉大時間座標,研究現當代小說作品,更建立多條「脈絡」與「系譜」,給予百年小說歷史縱深及不同視角。例如:以「原鄉神話」的概念,從沈從文談到莫言、宋澤萊與李永平等。
小說家駱以軍認為,作品不同的心靈模型、不同的歷史與哲學話語,王德威都可以充滿描述熱情,使之熠熠發光。「王德威背後的龐大教養、知識熱情、文學長廊的可怕胃納,全藏在一種冷雋謙和、霧般的氛圍後。我這一輩摸索小說的探險,是在他已架構的『華文現代小說』這個充滿奇異天體、星雲、漩渦、黑洞的天文圖景裡,想像一個參照系。」雖然作家常言,創作最好能不受到評論影響。然而,能不能成為王德威文學論述「星系」中的一顆星,似乎已成為作者、學界以及出版界,重要的參考指標。
銜接與串連
近年,王德威與齊邦媛教授合編老兵文學《最後的黃埔》、與旅日學者黃英哲合編日治時期在台日本作家作品集《華麗島的冒險》、與馬華作家黃錦樹合編不同族群的寫作《原鄉人》(皆為麥田)。政大台文所助理教授紀大偉巧妙比喻:「不管誰跟誰併桌,王德威都可以變成辦桌的主人。」
紀大偉觀察到,中港台的華文文學學者很難湊在一起,並不是因為意識形態的關係,而是因為「關心的主題不一樣」,但王德威總會熱情地成為串連者。「也許台灣或香港的學者與作家會覺得,為什麼每次都要把我們跟中國扯在一起?但這也許就是王德威的苦心,在中國龐大的勢力裡,為台灣、香港及馬華文學找到舞台。」紀大偉舉例,去年王德威在哈佛舉辦了「紅色遺產」研討會,討論60年來中國共產黨在政治、社會、思想、文學、藝術方面的影響,王德威特別邀請了政大台文所所長陳芳明前往發表「台灣共產黨」的研究。若不是這樣安排,在清一色中國學者的場合中,台灣學者很難有能見度。
王德威不諱言,文學永遠都是跟文化、歷史、地理、政治分不開的。他分析,就文學在西方市場的被接受度而言,大陸的文革與離散文學儼然形成了「小小文化工業」。外國人看待災難與歷史時的悲憫與驚訝,再加上東西方的權力結構,成了很妙的賣點。但最近中國的新左派學者也提出批判,認為這類作品在消費中國,「這就像把雙刃之劍,」王德威說:「面對大陸的大國崛起,要有容乃大,知己知彼。只有懷抱真正對話的心情,發揮自己的好奇、批判、欣賞,以及自我文化與歷史訴求,在文學場合上,才能眾聲喧嘩。」
輸出與交流
去年,文建會邀王德威主持,帶領朱天文、劉克襄、柯裕棻3位台灣作家,到美國多所大學舉辦座談,與國外的台灣文學研究者直接對話。在有限的預算下,王德威安排了跨越北美的巡迴演講,從加拿大的英屬哥倫比亞大學,到美國衛斯理女子學院、哈佛、耶魯、聖路易華盛頓大學、德州大學奧斯汀分校,以及加州大學洛杉磯分校。回憶這趟旅程,柯裕棻說,王德威的學生在美國已開枝散葉,遍佈各重要大學,一聽到活動是王德威主辦,都會熱心配合,但各地方大小場合的聯繫,都還是要他本人發動。「以他的地位,來做這些細瑣的工作,讓我相當感佩。」柯裕棻說,王德威總是精神充沛,完全沒有架子,招呼周到,做事嚴謹而專注。
在美國辦這樣的交流活動,「坦白講,並不容易。」王德威謙虛道,儘管迴響不錯,但仍僅限在有台灣文學課程的校園推動,來來去去都是這些人,「只能用平常心去做,不必過度期待驚人的效果。」投身文學研究數十年,王德威卻很清楚文學的「邊陲」位置,「對西方人而言,台灣的文化產業還有電影、設計等等,文學未必最受吸引。」
接下來,王德威將在哈佛編一本「中國現代文學史」,將以編年的方式詮釋19到21世紀的文學。訪談中,王德威重複了「好奇」與「熱情」好多次。也許,對這位重量級的學者來說,文學,就如他在麥田「當代小說家」書系的總序所言:「寫小說不容易,但閱讀好小說,真是件快樂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