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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遍中國各處名勝,橫跨數千年歷史,余秋雨以《文化苦旅》、《山居筆記》,與古往今來的偉大心靈對話;從地中海出發、穿越中東直奔南亞,《千年一嘆》徹底考察人類的古老文明。走得那麼遠、看得如此多,余秋雨思考:哪個文明的量體,能與博大的中國文化相抗衡?
那是動人的「歐洲」。
於是,余秋雨的雙腳與銳筆再度行動,從義大利出發,穿越歐洲的心臟:奧地利、捷克、德國……再繞道西班牙,馬不停蹄,往法國、英國、比利時、荷蘭而去,最後,將一路上的所思所聞,凝煉於北歐的冷天雪地。他將眾人熟悉不過的歐洲,從平板的地圖與風景照,化作一連串的感動與驚嘆,讓過去與現在、東方與西方在同一個思維空間碰撞。
十年來,《行者無疆》在海內外暢銷超過一百萬冊,廣受讀者喜愛。此次,余秋雨重新刪節三分之一的篇幅,文字更為乾淨,並增補〈自序〉〈總結在寒夜〉二篇。聞說在歐洲的中國旅人,背包裡都有一本《行者無疆》,猶如無所不行的護照,就讓我們隨著余秋雨的文字,在九十六座歐洲城市,馳騁縱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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尋常威尼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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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直在想,為什麼世界各地的旅客,都願意到威尼斯來呢?
論風景,它說不上雄偉也說不上秀麗;說古蹟,它雖然保存不少卻大多上不了等級;說美食,說特產,雖可列舉幾樣卻也不能見勝於歐洲各地。那麼,究竟憑什麼?
我覺得,主要是憑它特別的生態景觀。
首先,它身在現代居然沒有車馬之喧。一切交通只靠船楫和步行,因此它的城市經絡便是河道和小巷。這種水城別處也有,卻沒有它純粹。
其次,這座純粹的水城緊貼大海,曾經是世界的門戶、歐洲的重心、地中海的霸主。甚至一度,還是自由的營地、人才的倉庫、教廷的異數。它的昔日光輝,都留下了遺跡,這使歷史成為河岸景觀。旅客行船閱讀歷史,就像不太用功的中學生,讀得粗疏、質感、輕鬆。
再次,它擁擠著密密層層的商市,卻沒有低層次攤販的喧鬧。一個個門面那麼狹小又那麼典雅,輕手輕腳進入,只見店主人以嘴角的微笑作歡迎後就不再看你,任你選擇或離開,這種氣氛十分迷人。
不幸的是,正是這些優點,給它帶來了禍害。
小巷只能讓它這麼小著;老樓只能讓它在水邊浸著;那麼多人來來往往,也只能讓一艘艘小船解纜繫纜地麻煩著;白天臨海氣勢不凡,黑夜只能讓狂惡的海潮一次次威脅著;區區的旅遊收入當然抵不過攔海大壩的築造費用,也抵不過治理污染、維修危房的支出,也只能讓議員、學者、市民們一次次呼籲著。
大家都注意到,牆上的警戒線表明,近三十年來,海潮淹城已經一百餘次。運河邊被污水浸泡的很多老屋,早已是風燭殘年、岌岌可危。彎曲的小河道已經發出陣陣惡臭,偏僻的小巷道也穢氣撲鼻。
威尼斯因過於出色而不得不任勞任怨。
好心人一直在呼籲同情弱者,卻又總是把出色者歸入強者之列,似乎天生不屬於同情範圍。其實,世間多數出色者都因眾人的分享、爭搶、排泄而成了最弱的弱者,威尼斯就是最好的例證。
……
莎士比亞寫過一部戲叫《威尼斯商人》,這使很多沒來過威尼斯的觀眾也對這裡的商人產生了某種定見。
我在這裡見到了很多的威尼斯商人,總的感覺是本分、老實、文雅,毫無奸詐之氣。
最難忘的,是一個賣面具的威尼斯商人。
義大利的假面喜劇本是我研究的對象,也知道中心在威尼斯,因此那天在海邊看到一個面具攤販,便興奮莫名,狠狠地欣賞一陣後便挑挑揀揀選出幾副,問明瞭價錢準備付款。
攤販主人已經年老,臉部輪廓分明,別有一份莊重。剛才我欣賞假面的時候他沒有任何反應,甚至也沒有向我點頭,只是自顧自地把一具具假面拿下來,看來看去再掛上。當我從他剛剛掛上的假面中取下兩具,他突然驚異地看了我一眼,沒有說話。等我把全部選中的幾具拿到他眼前,他終於笑著朝我點了點頭,意思是:「內行!」
正在這時,一個會說義大利語的朋友過來了,他問清我準備購買這幾個假面,便轉身與老人攀談起來。老人一聽他流利的義大利語很高興,但聽了幾句,眼睛從我朋友的臉上移開,擱下原先準備包裝的假面,去擺弄其他貨品了。
我連忙問朋友怎麼回事,朋友說,正在討價還價,他不讓步。我說,那就按照原來的價錢吧,並不貴。朋友在猶豫,我就自己用英語與老人說。
但是,我一再說「照原價吧」,老人只輕輕說了一聲「不」,便不再回頭。
朋友說,這真是強脾氣。
但我知道真實的原因。老人是假面製作藝術家,剛才看我的挑選,以為遇到了知音,一討價還價,他因突然失望而傷心。
這便是依然流淌著羅馬血液的義大利人。自己知道在做小買賣,做大做小無所謂,是貧是富也不經心,只想守住那一點自尊。
去一家店,推門進去坐著一個老人,你看了幾件貨品後小心問了一句:「能不能便宜一點?」他的回答是抬手一指,說:「門在那裡。」
冷冷清清、門可羅雀,這正是他們支付的代價,有人說,也是他們人格的悲劇。
身在威尼斯這樣的城市,全世界旅客來來往往,要設法賺點大錢並不困難,但是他們不想。
店是祖輩傳下的,半關著門,不希望有太多的顧客進來,因為這是早就定下的規模,不會窮,也不會富,正合適,窮了富了都是負擔。
歐洲生活的平和、厚重、恬淡,部分地與此有關。
如果說是悲劇,我對這種悲劇有點尊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