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一時候,參加大專詩詞聯吟,學姊把租來第二天上台用的小鳳仙裝發下來,粉紅頑豔,寢室裡幾個女孩子都很興奮。換了衣服,跑到樓梯間拍照,牽牽裙子,攏攏頭髮,覺得意猶未足──哎,手上少了書,閨秀應該手上要抱本書才是。當時從書架上抽下來的就是《紅樓夢校注》。
照片洗出來(當時數位相機仍是罕物),紅布燙金書本,側轉身姿,閃爍發亮的裙襉,元寶領,可是所有人眼中都閃爍著紅點。聊齋人進了戲棚子大抵如此。
十九歲拍照,這部小說顯然是一個古典世界的可攢於手的象徵,或許和提到法國想到貝雷帽的那種層次,沒太大差別。因此,當我在教課第一天,看到同學寫:「《紅樓夢》好像是說一個男的叫作賈寶玉然後他有一個很大的後宮。」大笑之餘,倒不失望。我在這個年紀也沒好到哪裡去。《紅樓》確實以賈寶玉為核心,是一個男的無誤(可是別忘了他也「面如敷粉,唇若施脂;轉盼多情,語言常笑」,是擺盪雌雄的花美男),身邊圍繞著諸多女性,但是和「後宮」的誤解聯繫起來,還真是可以解釋警幻仙姑所示,「意淫」與「皮膚淫濫」的差異,情癡者固為閨閣良友,卻「未免迂闊怪詭,百口嘲謗,萬目睚眦」。
班級裡全是理工醫科學生。《紅樓夢》好像離他們夠遠了。可是,走進大觀園,分花拂柳,那氣惱的、忖度的、愛悅的、笑嘲的,早熟心靈和少年氣性並存,又和他們是這麼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