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之湖/一個不能向至愛透露的心底秘密
2011/07/19
【聯合新聞網/文、圖節錄自木馬文化《夢之湖》】
書名:夢之湖
作者:金‧愛德華茲
出版社:木馬文化
出版日期:100/07/28
內容介紹:
露西17歲那年,父親意外溺水過世,為了逃避揮之不去的悲傷,她很早即離鄉求學、工作,在世界各地周遊,難得回家。
偶然一次契機下,露西終於踏上返鄉之途。返家後卻發現家鄉改變許多:湖邊濕地被開發商相中,準備不顧環保人士反對,建設為休閒度假中心;媽媽走出當年喪偶之痛,認識了新男友,還打算把老家的房子賣了,展開新生活;弟弟跟前女友復合,甚至準備當爸爸了;初戀男友現在是小有名氣的玻璃藝術家,但已經有個六歲的兒子……
一切改變來得太突然,露西一時之間迷惘不已,有被排拒在外的感覺,她很不安,但所有人都要她不要再抗拒改變,學著接受改變。
在苦悶之際,有天她在家裡整理雜物,卻在舊傢俱中發現幾封神祕信件。這些信件是一位署名玫瑰的女人,寫給自己被迫分離的幼女愛麗絲。露西驚訝的是,家族中從未聽聞過這兩人,玫瑰和愛麗絲彷彿是被刻意抹去一般。
基於好奇,露西決定尋找線索,想挖掘出這段被隱匿的家族歷史。但在尋找的過程中,她發現玫瑰的故事竟然和自己有許多相似之處:雖然心裡擁有勇敢冒險的精神,卻受制環境而對未來充滿了不確定。
露西決定要展開一場追尋之旅,想要挖掘出玫瑰不為人知的故事,找出她曾經痛徹心扉愛過與失落的是什麼,以及她是怎麼看待自己的人生,因為或許,露西也可以從她的故事中獲得新的力量……
這是一個關於兩個女人的故事,儘管相隔百年,但兩人都曾深陷同樣的迷惘與漂泊,有著同樣的愛戀與渴盼,也經歷過同樣的自我放逐。儘管素昧平生,藉由一疊塵封久遠的神秘文件,一場找尋信中人的旅程,兩位女性的生命軌跡逐漸交會,最後揭露的竟是家族隱匿多年的秘密,以及選擇原諒的勇氣。
新書內容搶先看:
(編按:這兩封信是《夢之湖》書中主角之一的玫瑰,寫給女兒愛麗絲的書信。將近一百年前,這位傷心的母親因為被迫離開女兒,所以寫了這些信,希望女兒讀到信的時候能了解自己的苦衷,希望她知道她的母親是多麼愛她,但卻又不得不將她交給別人照顧,她相信這樣的安排對女兒是最好的,因此強忍著悲痛,即使女兒再也不認得她,也得狠心離開。)
一九一四年九月十四日
親愛的愛麗絲:
我最可愛的女兒,今早我離開妳了。那時妳正在花園的魚池旁,把碎石攏成一個小丘,身上穿著那件我替妳做的暗黃色洋裝。妳現在才三歲,卻已經好聰明,妳拔下橘色金盞花的花瓣,灑在水上,要餵魚魚,妳說。我把妳攬得緊緊的,妳的頭髮,以前小時候蓬鬆得像一團蒲公英,現在都平順了,又滑又亮的;妳身上有香皂和陽光的味道。然後艾略特太太來了,珂拉也喚妳進屋吃午飯;妳一階一階慢慢爬上台階,階梯對妳小小的腿來說還太高了,妳轉過身來,笑著對我揮手,然後身影便消失在門裡。
艾略特太太催我快點,但我沒辦法,我只是繼續往門廊的方向看著,盼望妳出現,但妳沒再出來。
我做妳的洋裝用了黃緞帶。我也綁了一條在自己手腕上;寫字時,黃緞帶便在袖口下不時閃現。車上其他乘客沒人注意我,大家都做著自己的事,他們看起來都十分尋常,我不禁想,我自己看起來是否也如此平凡,這讓我不禁要想,他們心裡是否藏有什麼祕密。坐我對面的老太太一直凝視著窗外,她想起什麼呢?還有坐我旁邊的一位先生,在帳簿裡加總著數字,還有那對不時對窗外風景驚嘆的年輕農民夫婦──他們心裡都有什麼祕密,什麼夢?
我打扮得很樸素,穿著我唯一一套套裝,棕色的,配一件菊花黃的襯衫,靜靜坐著,皮製肩背包擱在腳邊。他們眼中的我,看起來又是怎麼樣呢?他們想必不能想像妳,站在台階上,笑著轉身,最後一次向我揮手。
妳不知道媽媽要離開妳了。
這樣比較好。我一次又一次告訴自己。
我保證──我保證──我一定很快就會回去找妳。
同時我會天天寫信。或許這些信妳永遠讀不到,或許我很快便回去,妳甚至不會記得我離開過,但我還是會寫,哪天等妳大了,有這些信,就能明白我多愛妳,即便今天妳午睡醒來,在午後灑在床上的陽光裡伸伸懶腰,發現媽媽不見了。
他們會好好照顧妳,我衷心企盼。
儘管有那件醜事,但約瑟很愛妳,因為他敬愛妳父親,還有珂拉,雖然她不喜歡我,但她自己沒兒女,所以對孩子很是寵愛。
火車開到這一站,艾略特太太給了我一首詩,是她從一本雜誌上抄下來的,這是一首給旅人的詩,她說。寫詩的是個女人。艾略特太太總說我對文字有種渴求,常給我各式各樣的書。我反覆讀著這首詩。「疾風拂過沙丘,覆著硬鹽的粗韌草原便回應。」其實我不太明白詩的含意,但卻能體會字裡行間訴說的悲傷。
愛麗絲,此刻的妳在哪呢?我用花的名字為妳命名,愛麗絲花的顏色,正是妳父親眼睛的顏色,這就是我要告訴妳的故事,妳舅舅沒法兒告訴妳,他不明白。
還有,他一定會從彗星的事開始說,但那根本不是故事的開端。
故事的開始比那還要早得多。
……
現在已入夜,我寫信時已快看不到字。那對年輕夫婦到用餐的車廂去了;老太太從手提包裡取出一條餐巾,攤開墊好,脫下頭上的帽子,小心翼翼地吃一塊牛肉三明治;坐我身旁的會計師打起瞌睡來。剛剛有一段時間,我們經過了數不盡的平房和公寓,車速很慢,我甚至能瞥見一些人家在飯廳用晚餐、坐在椅上讀書、或伸手拉上窗簾的身影。接著,路旁不再是公寓,取而代之的是林立的工廠,火車又加速起來;然後車廂內又是一片漆黑。我吃了一小塊麵包,盡量忽略那烤牛肉的香氣。
旅行時,時間變得不同。這晚不像昨晚,昨晚我躺在我們的小房間裡,醒著,聽妳輕柔的呼吸聲;這晚也不像多年前我和約瑟到這塊新大陸的那晚,那趟車程中,火車每次靠站我便醒來,車站裡的燈光和人說話的聲音飄進陰暗的走道裡。
那晚約瑟睡著,眼睫襯著兩頰的膚色,顯得深黑,外套摺得整整齊齊,墊在頭下;他看起來仍像從前那個無憂無慮的哥哥,彷彿我們還未遇上這些劫難,彷彿他還沒改變,我也還沒改變,我倆還未失去我們熟悉的一切。火車又開動了,駛進夜色,引我們進入嶄新的人生。我閉上眼,隨著哥哥呼吸的節奏吸氣、吐氣;代我醒來,新生麥穗和幽藍湖水上,都已映著金黃色的陽光。
妳仍在那兒,妳仍待在那個地方。寫了這麼久,讓我的手發疼。車輪規律向前轉動,讓我的心發疼。
愛妳的母親 玫瑰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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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一六年 六月
愛麗絲吾愛:
今天我看到妳了,妳在屋外玩耍。妳好大了呀!妳的頭髮變得好長,身子也抽高許多,但我仍認得出妳,我站在艾略特太太家前院的橡樹下看著妳。那當下我內心感到的滿足和歡喜,實在難以形容。
我上次見到妳,已是將近一年半以前的事了,這會兒我終於存到了回來的旅費,都是因為當模特兒,我才能攢夠錢。每晚都在工作室坐著很辛苦,因為工作室裡冬冷夏熱,加上我全身一根肌肉也不能動,就算累得快暈倒也得維持相同姿勢。他會警告我,注意眼皮、下巴在抬高一點,我總盡量努力。他脾氣有些暴躁,有點無禮,但除此之外人很好;我朋友碧兒翠絲也待我很好,有時她會教我設計,因為她嫁人以前就是學設計的,她的設計非常非常厲害。
我就這麼坐著、工作、存錢,然後來看妳。
現在是六月,夏天的花已經開始綻放,但我到時天氣很冷,不像夏天,倒像春天,像三月天。當然,我原本想見約瑟,也看看珂拉;珂拉現在也冠上賈瑞特的姓了,但她感覺並不像我的親人。今天陰沈多雲,我看到妳又把冬天的東西全拿出來,有那件藍外套,和我織完寄來給妳當聖誕禮物的淺藍帽子和手套。我把行李放在艾略特太太家的門廊上,然後走過馬路,迫不及待想見妳、摸摸妳。妳手上的手套已經一半掉下來,垂在手腕上,只靠那幾條我做的小繩子固定著,妳頭上的帽子也掉了,在背後甩來甩去,還有因為天氣真的不算頂冷,妳的外套也開了,露出裡頭陽光顏色的洋裝。院裡的蜀葵都開花了,一朵朵柔軟、鈴鐺形狀的花垂在長長的莖上,妳摘了幾朵,做成娃娃──拿還沒開的花苞當頭,盛開的花當裙子;以前我們常一起這麼玩,是我教妳的。妳好專注,一直到我在妳身旁蹲下,妳才抬起頭來,然後妳便把頭髮從臉上撥開來,對我微笑。
「我在做娃娃,妳要幫我一起做嗎?」妳說。
「好啊,我幫妳。娃娃好漂亮。」
「是我媽媽教我的。」她說。聽到妳這麼說,我又驚又喜。因為雖然妳沒能馬上認出我,但妳顯然記得我。
「妳媽媽好愛妳。」我說。
「我知道,我媽媽很漂亮,她做手套給我。」
我說:「妳的手套好漂亮。」我想起我坐在樓下給妳的小手織手套、身旁的人談話不休的情景。
「我從我的聖誕節襪襪裡拿到手套的,手套都收起來,媽媽說我可以戴手套玩一下下,可是要放回去,不可以弄髒。」
我等著,聽自己的心跳聲,一聲、兩聲、三聲,努力理解妳說的話的意思。
「妳說誰叫妳要把手套放好?」
「媽媽,珂拉媽媽,妳要來找她嗎?她在廚房做麵包。」
我說:「不是。」然後便再也說不出話來。
妳把花朵做的娃娃完成了,遞給我。
「我做給妳的,」妳說,「妳是一個漂亮的阿姨。」妳說完便站起身跑開了,邊跑邊笑。
我就那樣看妳離開,看妳淺藍色的手套在外套摺邊裡忽隱忽現。
妳離開後,我一直走一直走,走到小鎮外頭,沿著滿是車輪痕跡的鄉間小徑直走下去,那個花做成的娃娃在手中枯萎垂軟。我來到夢湖畔,冰冷暗灰的湖面上有一道泡沫形成的蕾絲花邊。我哭了起來。我從沒料想過這種光景;我心裡始終掛念著妳,因此從沒想過我正不停地從妳的記憶中消逝。
我想讓妳明白我的內心是如何交戰。我在一塊大石子上坐下,浪花在離我腳趾不遠處拍打著,我努力思考該怎麼做。我想到了兩種可能。我大可以回到房子裡,宣布妳是我的女兒,然後把妳帶回城裡,薇薇安會讓妳待下,其他人也會,沒人會問起妳父親,他們會以為妳父親已經打仗死了。
可是我去工作時,妳要怎麼辦呢?我又非得工作不可。還有妳會覺得我狹小的閣樓房間怎麼樣呢?珂拉會放妳走,還是說我不夠資格?因為我坐過牢,又幫薇薇安一起做那些事,成天奔走在窮困人家之間。
我能給妳怎樣的生活?妳可以有心靈的生活,鎮日和運用創造力的藝術家為伍,妳也會受到大家喜愛,這是一定的。但我住的地方沒有別的孩子,無論我與這群人一起生活多麼快樂,硬是把妳接上來,對妳來說公平嗎?因為我坐過牢,確實如此,這裡很多人也都坐過牢,我們的過去都有鮮明的記錄,而現在都有鮮明的信念。我幾乎每星期都會走過一些極其貧困的街道,爬上那些公寓陰暗狹窄的樓梯,見到裡頭有孩子逗留在暗處。這些孩子沒上學,因為大人沒錢,沒法子買成套的制服給他們。他們心裡很怕,或許是因為他們母親病了,而且又懷了一個孩子,她很可能熬不過生產過程;也或許是因為他們父親在意外中受了傷,沒辦法工作。他們擁有的微小希望,每分每秒都變得更渺茫。他們在工廠裡做工,這些孩子,女孩子才十一、十二歲,便已經成天在機器設備上彎著腰工作,男孩子則推著一車車裝滿煤炭的手推車,給爐子添火,或是做一朵朵的布花,直至體力不支。
難道我想讓妳到這兒來,見到這一切?
但雖然我不喜歡薇薇安做的這份事,但我知道這件事很要緊,而且當我幫忙時,我感覺自己變得完整。
夢湖透著冰冷的灰藍色澤,我眼前不停看到妳身影,妳在草坪上跑著,美麗的手套忽隱忽現。憤怒在我胸中翻騰。我努力讓這股怒氣散去,平靜下來,想想怎樣做才最好。我知道,懷著怒氣魯莽行事會鑄下大錯。我得確定我對妳的愛,不是把自己的情緒擺第一,而該像外人一樣,從旁綜觀全局,考量怎樣對妳才最好,我美麗可愛的兒啊。
因為,這就是我在短短的生命中所習得的:勿以怒氣行事。做什麼事,必得因為愛,否則就什麼也別做。
因為我見識過,怒氣讓邪惡有機可乘。這是我和薇薇安在混亂的大街小巷間穿梭所了解到的。我進到一棟棟屋子裡,看那些人受苦、死去,而其他深愛他們的人則患上悲痛和憤怒,這些情緒像疾病一樣危險,如病毒一般隱伏。從前,我的想法很單純,我總想,世上的人事就分成好與壞,喬弗瑞.溫德姆是壞人,因為他扔下我,扔下我倆;溫德姆全家也都是壞人,因為他們無憂無慮住在氣派的宅邸裡,而其他人在他們的土地上揮汗勞動,連吃飽都成問題,他們卻毫不把這些人看在眼裡。
我以前便是這麼想的,有些人就是好人,有些人就是壞人,而我自己呢,當然屬於好人這邊。但現在我的想法不同了,我認為邪惡是世間的一股力量,它總在找尋,找法子透過憤怒、失落、悲傷、背叛,進到我們人生裡,就像麵包生霉、蘋果腐爛般,漸漸把人控制住。
當年在廢墟裡,他們兩人笑我的時候,我便很憤怒,我曾想以那樣的方式愛上帝、愛教會,卻讓他們的笑闔上了門。我偷走聖餐杯,是因為上面有著傷害我的人的名字,那時的我,便是憤怒得盲目了。
剛剛,我認為珂拉故意使妳忘記我,故意抹去我的存在,將妳母親從妳的生命中抹去,那樣的想法也是被憤怒控制了。
我大可以帶妳走,搭上火車,讓妳在這裡生活。
但妳現在很幸福,被照顧得很好。
養育妳的,是我的親生哥哥。
還有珂拉,縱使我沒法敬愛她,她也不喜歡我,但她確實愛妳。
我在夢湖畔的大石上坐了許久,最後站起身時,雙腿都已麻木。我走回市區,路肩的砂礫碎石,在我靴子底下沙沙作響。艾略特太太要我坐在火爐邊,我把心裡下的決定告訴她,她沒責罵我,也沒試著讓我改變心意,只伸出一隻手摟住我的肩,對我說:親愛的玫瑰,給妳帶來這麼苦痛的傷心,我實在抱歉。我回她說,這不是她帶給我的,是我自己的選擇,每一步都是。我說的是真話。
我寫了封信給約瑟,隨信附上我為妳存的所有錢。隔天一早我便起床,拎著行李往車站去。那整個白天和晚上,我都在路上,完全沒闔眼。我走路時,行李的提把深深嵌進我手裡,我很願意承受這痛苦,因為這痛是真實的,具體的,我知道它有朝一日終將結束。
一切就是這麼回事,我親愛的愛麗絲。我最最心愛的寶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