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積電文學賞/老海人的生命文學
【聯合報╱夏曼.藍波安】 2011.07.30
《老海人》小說集的主角有三個人:浪人──安洛米恩(優質的精神病患)、浪子──達卡安(零分先生)、老海人──洛馬比克(脊椎側彎的資優生),在演進的現實生活中,安洛米恩與達卡安是學校裡屬於「學習有障礙」的失敗者,IQ模糊,洛馬比克是學校裡的資優生,EQ模糊,他們三人代表老中青三個世代的失敗、失落的一方。
學校制式的教育,以漢人的價值觀線性思維為唯一的選項,也為「適應」未來大社會的基礎。
「學習」是任何一個世代成長所必須面對的事實,是生存的絕對條件。安洛米恩的父親蔑視學校教育的未來性;達卡安被外祖父疼愛,認為在自然環境能夠悠然生存是男孩人格發展的正途;洛馬比克資質優,學校功課好,卻被其父親視為無未來性,認為漢人的教育方法,只會讓孩子遠離達悟傳統的生活模式。
他們的共同點,就是海人們的上一代只熱愛凝視自己認知的世界,以浪漫式的「感知」教育下一代,認為擁有大海、可以抓魚即是男人的完整人格。洛馬比克的父親是在日本人殖民蘭嶼之前的1897年就已出生的人,他跨越兩個異族,不同的統治質地的國家,蘭嶼島是他生命樂曲的完整世界,他的獨生女嫁給一無是處的外省人,雖然生了四個外孫,卻不認同他們;他對異族的極度偏見,是他唯一繼續擁有洛馬比克的利器,極力阻止兒子遠赴台灣就學,因為那是學習異族、認同他者的途徑,也是唾棄自身文明的開始。
而安洛米恩的父親、達卡安的外祖父也都是一次戰後出生的達悟人,在他們的時代,傳統的生活律動,是正統的價值觀,不容後來的族裔撕裂它,然而外來文明、學校,或者所謂的現代性已悄悄然的,如飛翔的老鷹,張牙利爪的著地。在這樣的前提下,弱勢民族在現代性的適應質數的優劣是「因人而異」,無關家族在傳統社會位階的高與低。
洛馬比克固然在學校的適應性好,成績優等,出了社會遠赴台灣做苦力,也一直表現得好,然而個人當老師的理想在被父親破滅之後,遊蕩於綠島當漁夫,企圖為自己尋得性格的嗜好,他做到了,卻拒絕回家參加父母親辭世的最後儀式,這是對抗父親阻止他去台灣念書的結論;另一種結論是,被祖靈詛咒,「資優生」讓他像是失去了舵槳的船舟隨波逐流,以酒精麻醉自己,扼殺自己的優質形象,終將成為部落裡孤苦無依的中年老人。
達卡安、安洛米恩不同於洛馬比克的是,他倆從入學起,血脈流動的基因似乎與現代性,包括學校就起了「矛盾與衝突」,對他們而言,「逃課」是一項殊榮,是拒絕涵化,這樣的抵抗,最終卻讓他們只會說華語,卻不識字,成為學校裡的「學習障礙者」。
「逃課」是一項殊榮,他們便把海洋視為最親密的老師,是他們流動的教室。那種學習是自然性的,價值觀的傳統線性思維與長輩們也鮮少發生嚴重的「矛盾與衝突」。無拘無束的自然力的海洋影響,那是廣袤而無界的,精神解放者。
《老海人》這本小說集,是環節相互扣連的,對於蘭嶼的達悟民族而言,海洋是主角,它牽動著整個民族的情緒脈動,波浪、潮汐、底棲魚、飛魚、獵食大魚是男性永恆的話題。海洋的變換有其節奏的脈絡,現代性給部落民族注入了許多不可預期的複雜元素,適應者迅速累積財富,不適者累積怨懟,解構部落氏族組織,傳統性正在崩盤。
《老海人》小說的三位主角,從島民適應者的視角說話,他們確實是「笑柄與話柄」的製造者;從他們自己的角度說,他們是「優質」的海人,依靠自然人本能過生活的人,「笑柄與話柄」是他們的風骨。
他們的風骨海神明瞭;品質差的正常人只有侵略海洋的雄心。現代性反差的思維(行為)模式,其實是部落民族的生活節奏,是賦予文明科技進步,傳媒的全球化的思索元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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