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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給孩子的字/與孩子生活對談的父親之書

內容

送給孩子的字/與孩子生活對談的父親之書
2011/08/15 
【聯合新聞網/文、圖節錄自遠流出版《送給孩子的字》】

 
書名:送給孩子的字
作者:張大春
出版社:新經典圖文傳播有限公司
出版日期:2011/08/03 
 
內容介紹:

華文作家張大春繼《認得幾個字》之後,送給即將步入青春期孩子的39個字。

在這本《送給孩子的字》中,張大春試著透過家常生活與孩子們的交流,解說漢字,讓看似工具的文字變成懷帶情感的故友。書裡的中文漢字,並非冷僻生字,張大春透過孩子的眼光,期待與讀者一起像個小學生一樣重新理解那些我們以為熟悉的字,由淺入深,追根溯源,不離開生活情境,彰顯了文字的親切與樂趣。

關於認字,張大春想的比別人複雜,他說:「之所以誤讀、誤寫、誤以為是,其深刻的心理因素是我們對於認字這件事想得太簡單。」許多張冠李戴的錯字,來自於我們對這些字的習焉不察。無論字的筆畫多少,都像是一個個值得認識的朋友,有著無窮無盡的生命質料,一旦求取,一定會出現說也說不完的故事。所以,不但念小學的孩子要認字,大人更要重新認字。


本書收錄39篇關於文字故事的散文和2篇張大春談教養與作文寫作,作者從日常與兒女間的趣味互動,

透過深入淺出的解說,將中文字的精髓與奧秘傳承給兩位小孩。《送給孩子的字》正是張大春為所有對文字還保有赤子之心的人所寫,並獻給那些不知該如何與孩子生活對談的父親之書。


新書內容搶先看:



張容和他班上的同學組成的紙上國家發生了動亂。陳弈安基於抗稅的理由宣布脫離母國,另外手繪了一幅世界地圖,並且在原先的國土之外添加了一塊同屬虛構的土地,自立為新國總統,還帶走了原先的陸軍總司令翁睿廷──條件是不必繳稅。這場動亂的結果令大家都很高興,因為原先願意納稅的國民不會處於相對不公平的社會之中,而新成立的國家也宣布:不會對母國發動任何不義的攻擊。身為母國的民選總統,張容覺得這真是得意的一天,竟然不停地哼唱著歌曲。

你們三個不是好朋友嗎?為什麼你會覺得陳弈安和翁睿廷離開你的國家是件好事?」

「好朋友不一定要是同一國的。」張容說。

「他們這是造反呀!你不覺得應該鎮壓一下嗎?有人造反,你幹總統的不管,假如大家都造反了怎麼辦?」

「那我就更輕鬆了。」

反,在中國人安於現實的常情裡,不是甚麼好字,給人的第一印像是翻轉、叛違、背離甚至怪悖。這個指事字以右邊的「又」(即『手』)為基礎,而左邊的「厂」則表述了手的狀態,是一種「翩翻」的狀貌,也就是說:這是一隻翻覆反轉的手;翻雲覆雨手。

講究的文字學者還會糾正我們:「反」字的第一筆「一」,是橫劃,不可以寫成斜劃──參考金文、小篆可以得知,「厂」的確都寫成了九十度,規矩得像個三角板上的直角。倘或如此,那麼「翩翻」之義又是怎麼從那直角裡生出來的呢?這個疑點很明顯:歸納此字部首於「厂」部,可能祇是因為字形同化而然,但是究其原委,可能還得尋繹甲骨文的痕跡。

在更早出現的甲骨文裡,反字左邊的兩筆呈現的是大約一百五十度的鈍角,比直角要大得多,看似是被右邊那隻手折得稍微彎曲的一根樹枝。那麼,請容我跟文字學家的慣解唱個反調:這個字原來是用手將「丨」(讀若滾)折回的意思。易言之:「反」的本意不是手的翩翻,而是要用手去翻轉那原本向上生長的(植物),使其「歸於本」。所以《禮記‧樂記》上有這樣的話:「反情以和其志。」注曰:「反,猶本也。」這裡甚至已經直指「反」字即是「本」字。而「反」字在《左傳》、《國語》、《史記》之中也都有「還」、「回復」、「回報」的意思。試看:強加人力於向上生長之物,使之反於本,的確有違乎自然的物性,這才衍申出叛違、背離甚至怪悖等意義來的。有趣的是:「造反」── 一個看來是違逆其本國國家意志的語詞,居然是從一個回返於本的意象上演化出來的。

在總統應不應該放任人民造反這個話題結束了幾個小時之後,張容上完例行的鋼琴課,看起來的確更輕鬆了,仍舊愉快地哼唱著歌曲。

「他今天怪怪的。」張宜說。

「他的國家分裂了,可是大家反而變成更不容易吵架的朋友了。」我說:「這難道不令人高興嗎?」

「我覺得他是過度興奮。」

「別忘了:你興奮起來也是這個樣子的。」

「不不不,我跟他都相反。」張宜說:「我總是刻意保持低調的。」



張宜還不能認字的時候,看見一家子裡另外的三口人手上都捧著書本,應該是有些不安的。一旦手捧書本的人一頭栽進書裡去了,也沒有人能記得她還給閃在外邊。所以張宜自行「兌付」出一種能力──抓起一本隨便甚麼書,大聲唸著自己隨口編成的故事。

在這種時候,張容總是嫌她吵,兄妹往往因此而拌起嘴來。久而久之,當張宜宣布她要「講一個故事」的時候,張容一定會捂起耳朵、歎一口大氣,並且偷聽。

以下是一個森林裡的小兔子迷了路,誤闖人類的小學的故事。

「小兔子走著走著,走進人類的小學教室。在這間教室裡,正好有個小朋友生病請假,小兔子就坐在那位小朋友的位子上,跟著大家一起上課。過了不久,下課鐘響了,所有的同學都跑出去玩;小兔子卻一動也不動,因為牠聽不懂人類小學的鐘聲有甚麼意思。又過了不多久,上課鐘又響了,同學們都進來了,小兔子還是不明白大家這一次匆匆忙忙跑進來作甚麼。可是,再上了一陣子課以後,小兔子忽然覺得尿很急,就在位子上尿了。老師連忙說:『小兔子小兔子,你怎麼在教室裡尿尿呢?剛才下課為什麼不去上廁所呀?』小兔子說:『我不知道甚麼是下課呀?』老師說:『打鐘就是下課呀,你沒有聽到打鐘嗎?』小兔子說:『在森林裡的動物小學沒有打鐘這種東西呀!』老師生氣地說:『那也不可以在教室裡尿尿呀!」小兔子回答說:『森林裡的小動物都是在教室裡尿的──整個森林都是我們的教室呀!』小兔子一面說,一面尿得更大聲了。」

這是令張容第一次發出笑聲來的故事,他不但笑了,還讚賞了一句:「這個故事還蠻好聽的。」

「你知道它為什麼好聽嗎?」我問。

「小兔子尿尿在教室裡很好笑。」

「不,」我說:「是『結構』使得尿尿好笑。你看:故事裡的鐘聲、進進出出的小朋友,以及森林小學所沒有的東西……這些都是故事裡不斷重複的元素,是『重複』讓故事產生了趣味──」

「構」這個字是個形聲兼會意字,聲符「冓」在甲骨文、金文和小篆裡都有,方筆圓筆不一,但是上下以及左右的結構皆顯示出一種均衡的美感。《說文》將這個初文解作「交積材」(將許多木材縱橫架合起來),原本是「積架木材」這個意義的動詞,後來在使用上演化出「房舍」的意思,而本字(冓)於是被假借義所專,祇好另加形符(木),以表本義。

「冓」這個聲符還有另一個「大數」的意思。在民國二十年教育部的通令之下,此一字義被「禁止使用」──可見教育部干涉了許多不該干涉的事,而這種壞習慣顯然非自今日始;不然的話,我們今天「十百千萬億兆」之上,還有「京垓秭壤冓澗正載……」這許多「大數」之字。其中,「兆」以上的許多個字,有十進位之說,也有萬進位之說,甚至還有億進位之說。

被賦以大數之字,可見「交‧積」──也就是「交織」與「增多」──是一組彼此不可須臾離的共生概念。就連另一個累增字「講」亦復如此。「講」也是一個聲符具備意義的字,最初用以表示「折衝」、「調解」、「說和」;顯然與「媾」相通。古往今來的調停、謀和,恐怕非得要再三累積不能竟其功,果然是數之不盡、艱難萬分的──要「講」到天文數字那樣多次,也未必能不打鬧──你看這對兄妹就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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