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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是一個人?/只有60天賞味期的戀情,能義無反顧去愛嗎?

內容
還是一個人?/只有60天賞味期的戀情,能義無反顧去愛嗎?
2011/08/19
【聯合新聞網】

書名:還是一個人?
作者:馬卡(Mahka C.H.)
編者:Mahka C.H.
出版社:凱特文化
出版日期:2011年08月20日
內容介紹:

他,是政治家的不倫戀第二代,從小母親早逝,渴望幸福的他一直泅泳在女人的愛的謊言裡。

她,是飄洋過海來台學中文的鹿兒島女孩,她有愛人的本領,卻不能有愛的權利……

當一段戀情只能有60天的賞味期,還能義無反顧,用完整的生命去愛嗎?

新書內容搶先看:

雨中等待的單腳男孩

  眼前有東西飄浮著。

  看來細細的、有些透明,數量很驚人。

  瞇起眼仔細看,會發現那些東西並非實體,再仔細看,則會發現它們並非漂浮著,而是無聲的往下墜。

  一直墜、一直墜、一直墜……

  原來,正下著霏微細雨。

若從地面往上瞧,會看見雨滴恍若一根又一根的白色細毛,每根細毛下墜的速度、方向未一致,猶如一種擁有智慧、透明的浮游生物;若換個方式,由上而下,跟著那些從天而落的浮游生物往下走,則可以享受自由落體的刺激感,最終或許會撞擊地面,而緩慢蒸發,或者落在透明的車窗上,被一掃而來的雨刷搗碎,又或者,掉入一個匯聚著無數浮游生物的巨大母體,如大海,而徹底融合,甚至也有可能,但機率甚小,落入一個仰面、嘴正不斷張合的大男孩的嘴裡。

或許是雨水的緣故,今日氣溫很低,呼氣時能見白霧自嘴裡飄出,好像才剛喝過一碗熱騰騰的味噌湯,或者剛從溫泉館裡走出,而不小心打了嗝。望著嘴裡吐出的茫茫白霧,在不能見雪的台灣,似乎有那麼一點點的補償作用。

今日來看海的人也稀稀落落的,沙灘上的夕陽的橘色有種寂寞的感覺,不僅如此,海的藍似乎也被抹上一層淡淡的憂鬱奶油感,就連潮水也拍打得懶洋洋的。步道旁的熱狗攤老闆抱著胸望著遠處,稍皺著眉的一張臉上,顯露出一種難以名狀的失落感;對比之下,咖啡車老闆則顯得十分喜悅,也許今日賣出不少的熱咖啡吧。

幾對穿得胖墩墩的情侶,猶如打扮豔麗的人型企鵝,啪搭啪搭的,在沙灘上漫步;一隻主人不知道是誰的拉布拉多犬,則拖著臃腫的身體,低著頭的走著,身後出現一個又一個猶如漫畫裡經常出現的狗腳印……

他們一致認同,這天,是台灣多年以來,最冷的一天了。

可是這裡卻有個僅穿白色短褲與淡藍色T恤的大男孩站在沙灘上,就是前頭敘述的,那個張嘴吃下浮游生物的大男孩。

那男孩微開的雙眼下,是不斷張合的嘴巴,看來就像海裡、那些靠吃浮游生物過活的熱帶魚。站在外頭,我們無法知道他發生什麼事了,所以我們隨著雨滴落入他的嘴裡吧。我們一直進入、一直進去,直到我們進入他的意識,直到後來我們瞧見一片純白的荒蕪──

白色的海……

白色的沙灘……

在我們腰際飄動的白色的雲……

天空間飛翔的白色燕子……

說不上美,但整片白色世界有一種優雅的浪漫。

原來,他正獨自一個人,只有一隻腳的,佇立在那裡。

他似乎在等待。

等待什麼?……

或許,是一個深深愛他的女孩吧。

就在這時,白色大海忽而湧動起來,無聲的、海嘯一般的大浪向我們襲來,淹沒了這一片意識的荒蕪之地,我們一下子沖出男孩的嘴,抵達現實。

浮游生物一般的雨滴持續落下,海岸浪潮不斷拍打著,像企鵝一般的情侶不停往前走,熱狗攤老闆仍在眺望遠處,可是拉布拉多犬卻歎了口氣。

是啊,我們不斷呼吸著。

呼嚕呼嚕的。

城市的味道是怎麼樣的?

每個人可能都有不同的答案。

「酸酸的?」

「好像有人喝醉,才吐了一整夜一般?」

「甜甜的?」

「好像焦糖瑪奇朵倒在地面上,卻沒有人去擦拭一樣?」

「那麼,或許是苦苦的?」

「苦?為什麼苦呢?」

「像等電車,電車卻一直不出現那樣的?」

「像點了牛排,牛排卻一直不來那樣的?」

「像一直等待、一直等待,卻等不到愛人那樣的?」

……

對我而言,城市不具有味道,且根本不屬於感官,而是超然於感覺之外,若非得要一個精確的形容詞的話,唔,我想,城市是陌生的吧;甚至擴及來說,整個世界的存在都是陌生的。沒有錯,很多人對城市會有一種感官上的記憶熟悉感,例如替好朋友慶生的嬉鬧啦、骯髒水溝裡的臭味啦、酒吧裡的無端齟齬啦,又或者,早晨起床時身邊伴侶的體味,甚至是下雨天的雨滴墜落聲,叮叮咚咚的……其實不僅僅是熟悉而已,大多也都帶有一種絕望──並非字面上的意義──的味道。

在這個巨大無比的城市裡,甦醒的方式有很多;而那天早上,我是被雨水喚醒的。白色床單已濡溼一大半,穿著白色內衣褲的我,趕緊將未闔上的窗子給關上。我望了一眼透明窗子外頭的世界,緩慢移動的白色霧氣,把後山草原的綠色整片抹去,看來有種悶悶的死寂感。我床後方的牆上掛有一張暗紅色的切‧格瓦拉的毛氈圖像;滿臉鬍子、抽著雪茄的他,眼神裡有種超乎平常的自信,似乎正睥睨著他眼前的觀者──無論是誰。我床下則躺有一隻肥墩墩的拉布拉多犬,牠叫庫柏,正酣睡著。

我走近書桌,拿起一包藍色的Dunhill,再坐上一旁的椅子,抽出一根菸,抽了起來。早晨第一根菸最有醒腦的作用。床上的那女人正睡著,趴睡的她,後頸上的星形刺青很顯眼。那女人並非我生命裡的什麼女人,我也不是她的什麼男人,我們只是偶爾陪伴的伴侶;明天一大清早,她就會搭機返回她應該回去的地方。

我翹起腳,抽口菸,再緩緩吐出。看著被自己吐出的煙霧,白茫茫的一片,與窗外的景致有同樣的朦朧哀涼感。

庫柏醒了。這懶慵慵的老狗僅微微抬頭,憂鬱的望著窗外那片溼潤的白色朦朧,接著,牠忽然轉頭看我一眼,似乎在提醒我,距離那件事,又過一年了。雖已相隔很久,但憶及那件往事,仍令我內心一陣莫名的酸楚。我拿起書桌旁的吉他,輕輕彈起Willie Nelson的〈He Was A Friend of Mine〉的旋律。

我經常思考,在那一件事裡,我扮演的是什麼角色?是villain(註1)還是a good person(註2)?多年以後,我跟在機場偶然遇到的千代,曾再次聊起那件往事;我沒有問她原因,我認為沒有必要,她也沒有打算告訴我。最終,她僅輕描淡寫的提及,在那件事上,我們都是傍観者(註3),是無力挽回,或者避免任何結果的。

那麼,對於他們倆而言呢?這件事又是怎麼樣的?

我想,歸根結底,這件事無所謂對錯,就是一件令人感傷的事;而身為他們倆的好友的我,若站在任何一方,似乎都是一種不公平。

「當作家的朋友是很危險的;很多時候,自己根本沒有選擇權,就這麼被寫了出來。」千代這麼說道,「更令人恐懼的是,作家只要稍微改點料,就可以說一切是純創作。」她又補充道。

在那件事情尚未發生前,我曾跟其中的一個主角──杜柏──談過。

當時,我們站在沖繩的海灘上,旁邊一塊石頭上頭寫著コンドイ園地(註4)。海灘是白色的,海水是真正的藍。我們倆身穿同款式、不同顏色的保齡球衫;下半身則全然不同,我穿白色短褲以及涼鞋,杜柏則是牛仔褲搭配球鞋。天氣有種哀哀的陰霾感,細雨正飄落著。我們手上各拿著一杯剛從咖啡車上買來的咖啡,另一手的指間則夾著點燃的菸。藍得透徹的海浪一波一波向白色沙灘湧來,將自己搗碎後,又黯然的退回去,有一種奮不顧身的勇敢。

我抽口菸,問杜柏:「若有一天,你無預警成為一部浪漫小說的主角,心裡會有什麼感覺?」

他吐口煙,說:「我會憤怒,因為我不喜歡被記錄。但若是你執筆,我會感到榮幸,而且很開心。若能幫助我真正的朋友,這點小代價不算什麼的啊。」杜柏說話時總習慣以「啊」音結尾。那略為四聲感的「啊」音帶有一種真摯的感慨,聽來性格,且讓人舒服。不知不覺中,我也染上他的習慣。

「你這答案真讓我感動啊。」我說。

「但我可是有條件的。」杜柏翹起單邊嘴角的笑了。

「條件?」

「唔。」他說。

「什麼條件?」

「你必須據實寫,」他說,「我想你也知道,我無法忍受說謊的人,所以你必須老老實實的寫。」語罷,他將頭稍仰面,讓雨水落入嘴裡。一會,他好像喝飽一樣,轉頭,看著我,露出一種未帶有任何目的、最單純的笑容。

他的答案讓當時的我極為感動,現在寫著的時候,卻讓我感慨萬狀,尤其他那句「我無法忍受說謊的人」。

他,杜柏,是我最好的朋友,是一個善良到讓人心疼的大男孩。每次我想起他,就算已相隔好久好久,還是讓我熱淚盈眶。

也因為他這個答案,我決心提筆重談這件往事。我盡可能不帶情緒、不加油添醋的說明,讓這件感傷的往事原汁原味呈現就好──因為我絕不說謊,絕不讓他失望。

畢竟,他從來不曾讓我失望。

從來不曾讓人失望。

經常有外籍學生來我們學校學習中文,如美國人、英國人,甚至也有來自神秘感十足的中東國家的學生。我因在學校附近的lounge bar(註5)打工,站在吧台前,第一線接觸客人的我,認識不少本校的外國學生。像是留著大鬍子、來自阿曼的約拿。他偶爾會穿白色、穆斯林感的袍子,也會戴著穆斯林帽;當他如是打扮時,看來有四十歲,但他的真實年紀才二十一歲。他身上經常有一種難以形容的味道,像加有香料的樟腦丸;有些人難以接受,對我而言卻還好。我認為約拿相當好相處,個性真摯且善良,儘管對宗教十分虔誠,卻從未在我面前談過宗教,相當懂得給人信仰的空間。極度迷戀台灣的他,正在尋找台灣伴侶,我衷心希望他早日找到。

又如來自美國的史提芬。對那傢伙,我就有點不是滋味。擁有博士學位、在一間私立技術學院任教的他,對自己的美國身分總是過分自傲,來我們這裡喝酒時,總是批評台灣這、台灣那的,令人難以忍受。我記得一回,酒吧內正播放著Joan Osborne的〈One of Us〉,喝醉的史提夫,忽然不明就裡的大喊:「台灣就是因為太多人不信耶穌,才會又有颱風、又有地震的!」後來我們可愛的老闆娘珊卓忍受不了,親自提起史提芬的衣領把他趕出去,並恐嚇他,日後德性若不改,就不准再踏進我們的店。我記得當時酒吧裡響起如雷的掌聲,經久不息。

講到外籍學生,當然就不能不談及日本學生,像櫻子是從日本九州來的;據說是來自黑豬肉頗負盛名的鹿兒島。二十歲出頭的她,為學中文,來台灣當短暫的交換學生。櫻子是因華語音樂而學習中文的;她最喜歡的歌手是林憶蓮,而最喜歡的一首歌是〈至少還有你〉。我曾問她喜歡林憶蓮的原因,她說理由也說不清,反正她覺得林憶蓮的聲音甜甜的,很乾淨又富有感情,十分吸引她,也因此她開始學華語。櫻子曾在我面前唱過〈至少還有你〉,儘管日本腔濃厚,還算好聽。

而櫻子的全名叫藤山櫻子。她說她是在櫻花盛開之際出生的。她母親去醫院生她的途中,原本很害怕,但看見遍地的櫻花片,心情因此放鬆了起來;她母親甚至說,她正是因漫天遍野的櫻花瓣而順產的,也因此她是櫻花之子。

「私は桜子で──す(註6)。」據說她會如此介紹自己,並用手勢比出櫻花冉冉飄落於地的樣子。

櫻子的學程設計本是一學期,但櫻子只會待六十天;她說,她不能離開日本超過六十天的時間。

「為什麼?」我曾問她。

「這是一個,えと(註7)……」她搔著頭說,後來迸出一連串日文,「我一下子忘記那個詞語的中國語怎麼說了。」

「秘密?」我問。

「對對對,秘密。」她說。

「所以不能說?」

「不是不能說,」她又搔搔頭,「只是說出來,會恥ずかしい(註8)。」

說到害羞時,不知怎的,櫻子忽然露出笑顏。櫻子的笑容裡頭總有一股淡淡的憂傷味道,儘管那憂傷看來不令人感到愉快,但就如咖啡上頭的那一抹肉桂粉,似乎有種必要性。

至於,為什麼會有種憂傷?

我想,就如櫻子所言,是個說出來會害羞的秘密吧。

我記得我第一次看見櫻子的時候,是在下雨天。

平安夜的那個白晝。

在海邊附近的一間書店。

當時,天灰濛濛、重重的,彷彿有一隻拉布拉多犬正在天上哭泣。儘管當時所在的環境氣氛是欣快的、討人喜歡的,但總有一種悲傷感;那種悲傷感的存在儘管真實,卻難以言語形容,就如始終存有、卻摸不著的空氣一樣。

或許,正在天上哭泣的拉布拉多犬不只一隻,而是很多很多隻吧……

【註】

1.英文,意為:壞人。

2.英文,意為:好人。

3.日文,意為:旁觀者。

4.日本沖繩的一處地名。

5.英文,意為:雅座酒吧。

6.日文,意為:我是櫻子。

7.日文發語詞。

8.日文,意為:害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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