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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末書房／三太子救父起乩
 
【聯合報╱林俊穎】 2011.09.17
推薦書：張萬康《道濟群生錄》

我在，死亡走；死亡在，我走。

──伊壁鳩魯

血親、配偶之死，一直是寫作者最便利的素材。置身現場，由裡到外感官總動員，第一手之經驗，滿溢而抒發；因此懺情，悼亡，召魂，救贖，在在皆是生死對壘的紀念碑。只是積習成弊，抽身不易，此類題材容易掉入膛爆那般感傷耽溺的窠臼。

民國56年次的張萬康，據聞大學畢業後堅拒一切體制，不論是出於自覺或不自覺，得以保存一身野氣與野性，也造就了他不按牌理寫小說的天賦。《道濟群生錄》是張的第一本長篇小說，全書脈絡簡明，說書人張萬康的九旬老父於去年年中跌傷，幾番醫院進出，愈醫愈病入膏肓，未及二個月，撒手人寰。這樣的故事綱本，無日無之，頂多兼筆挖掀一下我們自詡歐美也讚賞的健保制度內幕，如何在病房起居注、瀕死火線紀錄之外寫出另一條生路？

張萬康巧妙借用了古老的話本／章回小說的形式軀殼，以便施展分身術，他複製了一個可以通達天神諸佛、幽冥地獄的說書人，拉開了與病床上父親血濃於水的距離，得以冷靜甚至殘酷地通盤看待父子在世的最後一里。更得以一如孫悟空大鬧天宮的痞賴撒野，藉著說故事、書寫調遣判官、日光月光菩薩、藥師佛及其六員大將、關聖帝君、保生大帝，組成一支救父軍團，想當然耳手機電腦也是神佛入世的基本配備，願望一舉殲滅父親體內的病魔，讓老父起死回生。

如此甘冒世之大不韙的張狂，也只能在小說的敘述演義中遂行，確實是出於一片純孝，然而，終究是徒勞。張撒豆成兵般馳騁想像，借支民間信仰與傳說，「妖魔化」老父的生理病徵為炎魔大王、惡水娘娘、腫王；從野貓口中搶下的鴿子也被他筆力昇華為通靈使者幫忙一起報答父恩（此靈鴿可與導演吳宇森的鴿子美學並列觀賞），神人合體參與大戰，張運筆如起乩，如哈利波特使魔法，嘻笑怒罵，葷腥不忌，看似不失赤子之心，真正撼動讀者的是紙背後人子「知其不可而為之」企圖留下父親繼續存在的悲願。

這樣的「狂歡」，誠然是野放慣的張不得不的偽裝也是武裝，但作為老榮民的獨子，人倫關係的支援單薄，面對堪可類比官僚的醫療體系、病亡的最終鋪陳，此書的形式之雄奇乖誕，不也正是疾病及其親屬在社會位階的忠實投影？

至親必然死亡，早晚而已。張父生肖屬雞，說書人因此封他雞神下凡，苦集滅道，人生一場，各自好去。父親肉身消亡日，小說風格成形時，此書便是張氏父子跨越生死兩界給予讀者最好的饋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