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書房/記憶術的對位與對決
【聯合報╱陳建忠(清華大學台文所副教授)】 2011.11.19
推薦書:林俊穎長篇小說《我不可告人的鄉愁》 (印刻)
林俊穎,無疑是老靈魂之一員。如同新作《我不可告人的鄉愁》一開篇所宣告的:「當然,他記得他們盛年時所有的大夢。」其中格外引人注目的敘事形式,當然就是他以交錯對位的架構,華麗地輪番書寫都會廢墟與毛斷(modern)時代,在一切廢墟化的都會裡,以河洛雅言講述的鄉愁,成為小說家背對時代颶風的定風石。
其實,早在《善女人》(2005)裡,林俊穎就有〈母語〉這篇壓軸之作,以漢語、台語交錯敘述回溯了祖母的失蹤記。《玫瑰阿修羅》(2004)裡亦談及90年代都會房產風雲下的末世愛情。不過,這次他更集中而有意地將形式與內容作有機的對位,廢墟與鄉愁,這種嘗試更易於看出小說家的用心所在。主角是建設公司的行銷文案,每天為地產公司闢地建屋而居中謀畫,卻不免濃厚的虛無感。另一線是日治時代的北斗,女主角毛斷(摩登)阿姑與祖輩們卻思想活躍,世界處處生機。
因此,對位真正的目的是對決。所謂不可告人的鄉愁,或許不僅是懷鄉,更是對某種美好時代與價值的鄉愁。而之所以不可告人,或正由於在一切黃鐘毀棄、物慾氾濫的此間,理念云云者真是更與何人說!這正是老靈魂小說家經常要說的:「記憶術的對決」,以小說抵拒記憶的風化。讓河洛語音之美,讓人性良善之美,讓追求理想國的志士之美,得以永存於文本的罅隙間,以告慰那未知是否曾經存在的黃金世界?抑或是瞻望未來的夢想?這就要看讀者將會讀出一種不可告人的鄉愁、理想,或其實是作家虛構的熱情、記憶。
最值得一提的,乃是小說裡占據一半篇幅的河洛話書寫。典麗、靈動的文字流轉,別添一種鄉愁況味,這般的台語文書寫真真是古音雅言吧!正因如此,語言所承載的文化意涵,甚至是對應現實的基進意義,乃與目前主張羅馬拼音或漢羅拼音的書寫者大相逕庭。自上一世紀80年代「後鄉土文學時期」以來,蕭麗紅、履彊、蔡素芬等所發展的「軟性」鄉土小說(相對於70年代陳映真等的批判式鄉土文學,以及後繼的王禎和、林宜澐、王湘琦之鬧劇諷刺式鄉土小說),林俊穎其實是緩緩到來的延續者。唯這次的典麗與軟性,置放在看似日益荒涼虛無的後現代都會情境裡,益發顯現其鄉愁的否定性力量,老靈魂正召喚同路人一起指認、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