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書房/光明的模仿 自high的詩學 --戲擬詩
【聯合報╱林德俊】 2011.11.26
戲是遊戲,擬是模擬,著有台灣首部後現代詩學專書《台灣後現代詩的理論與實際》的學者詩人孟樊,在這本台灣首部「戲擬詩」專集裡,大剌剌取用名家名作進行「仿作」,許多詩連題目都跟原作一模一樣!這絕非寫詩的「偷吃步」,因他在每一首偷天換日的仿作之前,都光明正大標上「戲擬某某詩人」,可見這不是一本「山寨版名詩選」,而是「山寨版名詩選」的「山寨版」,有點負負得正之味。假模擬,真遊戲,模擬是形式,遊戲是目的。寫的過程,樂在其中很重要,戲擬詩首先是一種自high。
戲擬詩不是沒人玩過,「戲擬」作為一種文學表現手法,是後現代的平常之舉,但把戲擬詩策動為一以貫之的個人文學行動,孟樊確實完成了空前之舉,就像許多觀念藝術的生發,這是理論前導的創作,亦即,詩人在寫作之前,充分意識到自己將作什麼,會達成什麼效果,可能引發什麼回聲。如是工於算計的寫法,往往意在衝撞典範,拋擲異聲,一位好的「觀念詩人」也是一位優秀的理論家。
孟樊挑一群「名詩」開刀,致敬也好,應和也好,此為古詩延續至新詩的傳統;此詩集也同時藉此展現「評者權力」,聲明哪些詩已成經典或具有經典潛質,值得被當作「目標」。我們可以從中讀出多重深意。其一,對抒情霸權的反動,孟樊一系列觀念先行、語言遊戲、知性成分極高的作品,隱隱指出詩歌寫作仍有一塊尚未被窮盡形式可能、有待深入開發之荒地。其二,「影響的焦慮」已成新輩詩人普遍的文明病,在前輩巨大成就的陰影下,當你很難再創出什麼驚天語言,只能從題材、語感另闢蹊徑,或者乾脆往跨界之路另尋典範;而孟樊的正面衝擊,比起那些無意識地近親繁殖的作品,顯得更有自知之明。其三,詩無定格,每一首詩都可發展為多向文本(hypertext),一首作品可以被不斷再創作,文本結構不再穩定,作者是誰,顯得更加辯證詭譎;「多向文本」這個在網路時代大放光芒的概念,其實在紙本上的純文字書寫便可實踐。
鄭愁予那首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錯誤〉,到了孟樊的戲擬版,原詩好幾個字詞直接被畫上「×」,對照詩題「錯誤」,讓人會心一笑。羅門的一行詩:「天地線是宇宙最後的一根弦」則被延展為一首隱題藏頭詩,原詩十二個字成為一首十二行詩的行頭(每一行的第一字)。李商隱等唐宋詩人的古典佳篇,也可用現代詩語言予以「再現」……由此可見,在戲擬的框架之下,技法的表現相當紛繁,一點也不單調。
台灣詩壇其實沒有詩史所記載的那麼自由多元,新世紀的桂冠不該回頭頒給舊世紀感覺的作品。寫作者當勇敢一些,大膽投出實驗之作,文學獎評審和報刊編者沒有想像中那麼守舊。如果你是一位純粹的讀者,那麼你只需泡一杯茶,好整以暇地欣賞「孟式戲擬」的川劇變臉,一張臉變來變去,不管變得像誰或不像誰,那「變」的功夫可是苦練而來。要完整把握戲擬詩的趣味,門道中人會去把被戲擬的原詩找來對照,來回逡巡,這便是《戲擬詩》最具貢獻度的心機所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