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晴舫:城市人喜歡詛咒城市,卻怎麼都離不開《城市的憂鬱》
2011/12/07 【博客來OKAPI/文/李屏瑤】
「Whoever finds this, I love you. Lolita.」在某個簽書活動中,胡晴舫在簽名之外寫下這句話,於是有千分之一的機率,有人會拿到這本書,有更微小的機率,發現這句話。胡晴舫說,「這就是城市的精神,陌生人在生活裡衝撞,你有你的寂寞跟追尋,也只是想追求小小的靈光乍現。」
多年來在各個城市之間游走、居住,胡晴舫是敏銳的觀察者,將城市層層剖開,肌理分明,文字有時溫和,有時冷不防刺你一下,但都恰到好處,這麼遠那麼近,對那個誰,也對生活於城市中的人們說話。書名定案為《城市的憂鬱》之前,有考慮過「城市人」、「城市動物」這些名字,她說城市人很可愛,大家都喜歡詛咒城市,卻怎麼都離不開,集各種矛盾於一身,「用不滿來表現事故,因為瞧不起,所以彷彿什麼都懂,」愈是生在城市,就愈覺得看什麼都不順眼,對什麼都有意見;愈是討厭人群,就更熱愛互相觀察,「咖啡店就是發明來觀察別人的地方,」她指了指面前的咖啡桌,然後看看附近的顧客,那人大約是感覺到目光,也抬起頭看向我們這桌,這是城市裡的隨堂觀察練習。
《城市的憂鬱》
寫城市的起源,與鄉愁有關,胡晴舫覺得,「鄉愁」不只有空間上的鄉愁,也包括時間上的。以前詹宏志寫內山的阿姨,是講翻過中央山脈,當時覺得遙遠的地方;從前常在機場看到哭泣的場景,要出國的人和家人朋友抱頭痛哭。這些場景到現在都有所改變,「現在的時間感跟流動感都不一樣,」胡晴舫說,「就像成年人活在城市,他的鄉愁可能是懷念那個無憂無慮的狀態,未必是地方跟地方。」這也可以對應到鄉愁的英文nostalgia,其實有懷舊的意味在。現代人因為求學、因為工作而移動,某種程度上都不是自己可以選擇的,城市的長相也跟隨眾人的需求而改變,因為傳媒、臉書的影響,於是人們的欲望愈來愈像,城市也愈來愈像。「所以我的鄉愁已經變成我對上一個城市的懷念了,」就像牙痛的時候,會懷念上個城市看習慣的牙醫,只是如果找到對的牙醫,這點也會被取代。
如果把城市人分成兩邊,胡晴舫無庸置疑的會站在喜歡城市的那邊,她喜歡底蘊的精神,喜歡城市人的生存能力,「因為我是出外人,旅人特別喜歡友善的空間,相信自由,所以覺得城市很好,」現代人可能因為求學、工作到處移動,被某種外力丟來丟去,這些都不是人們可以選擇的,但是其實人有很高的生存能力,可以很快的把日子過下去,即使遇到天大的困難挫折,「你可以把今天先混過去,明天再說。我喜歡這種精神。」她提起印度導演Satyajit Ray的片子《The Big City》,故事是一對加爾各答的小夫妻,為了理想而失業,儘管一無所有山窮水盡,幸好是城市,於是影片的最後,他們離開大樓,混進這個有三千多萬人口城市的人群裡。她說,那種「我不知道明天在哪裡,但我搏一搏」的精神,讓城市如此奪人心神。
人和城市的關係很微妙,因為工作,胡晴舫經常遷徙各個城市,香港、台北、上海、北京、巴黎,找房子的過程讓她經歷折磨。「找公寓就像談戀愛」,這是她精闢的心得,即使打定主意,想說今天要戀愛,但是怎麼都找不到喜歡的對象,又像是很喜歡一個公寓,但是怎麼樣都買不起,「就好像愛上一個人,卻得不到他一樣?」或者是,有人住很好的公寓,但是看起來沒有靈魂,就像有名無實的婚姻。僅管住過那麼多城市,看過那麼多公寓,她現在也還無法歸納出該如何找到好公寓,怎樣才會住得舒服,「這是很複雜的!」她笑說。
以《旅人》寫生命經驗,詮釋世界,《我這一代人》講她那一代台灣人,寫出狀態,寫出觀察,寫周圍世界的改變。「當你一心一意的去對抗一個人的時候,你就讓他定義了你自己。」她引述甘地的句子,對她那一代、下一代,也許是我們身處的這一代說話,「青年要發聲,去創作、去創業,去投自己想投的人。如果那些人寫的,不是自己需要的,那就自己寫。」於是她從《旅人》開始,經營獨樹一格的文體,走到《城市的憂鬱》,她想書寫二十一世紀之後,人類的生活方式,寫城市的特質、街道、人們的生活,寫現代性和現代社會,城市和城市人於是在她筆下,有了不同的表情,少了張牙舞爪和跑馬燈,城市在文字裡有更安靜的樣子,更接近核心一點,城市人也許可以在其中,找找自己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