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書房/水晶球一裂為二
【聯合報╱顏艾琳】 2011.12.17
推薦書:袁紹珊詩集《wonderland》(遠景出版)
三十年來港澳詩人屈指可數,在近年我一眼卻看到袁紹珊。語言時而疏淡或靈巧奇詭、意象銳利或暗留空白玄機。初次讀到她的詩,便能產生一種辨識度,不同於台灣、內地女詩人的表述內涵,猜想著她來自何種背景?袁紹珊,1985出生澳門、畢業於北京大學中文系兼修藝術系、多倫多大學東亞與亞太研究項目碩士;十足的年輕漂兒,聰慧博學、早歷滄桑、敏感多發,也必然是有點冷漠的魅麗妖精。
我並非猜測女詩人的外表,而是在說讀過其作品的感受,這麼一個陌生人,竟感覺也熟悉。在上一本詩集後記,她說,「對於幸福與安定,我常有懷疑,只能對一切風景時而背離時而熱戀。」漂的行為於現代作家是一種時尚,有人美化為精神的流亡,卻輕忽漂者的意識。紹珊將詩集名為《太平盛世的形上流亡》,就已背叛了太平、盛世的美好假象,形上的精神流亡,時空範圍比實際在漂流的人更廣大。那幾年爆發的能量,悲傷軟弱、芒雕著情感的細節,有些不說的壓抑,到了這本《wonderland》竟有了決絕的、揮手自茲去的灑脫。但更黏著在動盪世界的大事、對照貧富階級的生命節奏。〈流民之歌〉、〈賽狗場〉、〈狐狸〉、〈我在東西半球遇見的兒童們〉、〈負面告解〉、〈咖啡〉、〈苦力賦格曲〉等詩,都是她寫給這世紀但令人讀之潸然的無情詩。
原來已懂得但未知的,逐漸且曾經進入又離開的生活、情節、地方、關係,兩本詩集銜接、拼湊出紹珊的第一個創作十年。人生與詩都在形上形下地漂著,雙線捻成一條主軸;心甘情願或被迫接受感情的殖民、世界的不公、成長過程中的好與不好……她了悟得比一般人早,也比一般女詩人更深沉。
總感到她的詩句裡有一把秤子,以刀跟酒為左右籌碼,為了讓傷痛與安慰等重,她寫「你的墳埋葬了我/流星開始了宇宙間的流離失所/把我的快樂,帶到最遠處燒光」(〈沿著血滴我們來到〉)、「親愛的我很高興/心中的人馬皆已敗陣折損/在我的世界/已沒有與你抗爭的必要」(〈休戰日〉)、「一片將盡,一百年過去了/製作名單魚貫而上,慢慢離場。/大家似乎都很滿意,/謝幕上自己的名字。」(〈我夢見我在看一部災難片〉)冷冽驚悚的詩句,漂亮得像裂開的水晶球;已是破損的事物,竟還令我不捨棄之,進而藏之。這就是不得不認識的一個詩人,袁紹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