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命名
我看見你的努力
鍛鍊全身的每一塊肌肉那般
鍛鍊你腦海浮出的每個句子
一如打著一套深奧的拳法:
身子是含胸拔背
呼吸是吐納大塊
天地是廣宇悠宙
眼神是靉靉含光
「一切,都必須等到我能夠
為萬事萬物正確地命名……」
或者,聽見
從那萬事萬物的源頭
傳來回聲
你真正的名字……
2.簽名
想找地球某一空白處 簽下我的名
端端正正 又自在揮灑底
我起身尋找 那空白處
容得下我 和三個字的
白雲深處 或在
動物嬰兒初睜的眼眸
或在情人坦白無懼的胸口
或在戰士煥發著死亡的首級
或在暴雨甫歇的晨光海面
或在核暴過後的沙漠公路
或在視線穿過海平面垂直跌落的終點
或在兩條平行線終必相交的宇宙某處
這人間我發現我總是無法簽下
總是找不到足夠的空白處
好好簽下一個端端正正又自在揮灑的
我
3.重逢
夢中的你變瘦了。但
依舊被我認出
在巴士過站不停的街角
昨日呼嘯而過我的鼓膜
只是城是已經傾過
又扶正的城
留下許多說謊的縫隙
溢出塵灰注滿的光
你彷彿才追尋一則典故回來
風塵僕僕的異地
風景,在一杯濁酒下肚之際
閃現在你礦坑般的眸
然而翻譯夢囈實非易事
在蒐尋過超市架上所有的辭彙
你確定遺失了遠方
你的心像撕過的布滿皺紋的車票
在不經意掏著口袋時
隨幾枚骯髒的硬幣
一起跌入不斷塌陷入地心的
行人謙卑的足印裡。
4.雄性的閱讀
在辭性不分性別的中文裡
我經常遇見 純粹 高熱 冒著煙的
雄性的字眼
就像經常在街上遇見的
那些手抄著口袋走路的男人
失去武器仍要掠奪的
失去自信仍作浪漫的
失去結論仍勤於修辭的──
或許只是一無所有
或別無目的地
雄性 著
的那些男人──在我閱讀的過程裡 讓我
有時淚光滿溢
有時分泌唾液
5.某個詩歌節
每年一度一群詩人群聚
在一座無人讀詩的城市裡
像一群靈媒的隊伍
行走在水泥與鋼與強化玻璃的蟻丘
之間,彼此只以心電感應交談:
「今天集會的目的是?」
「嗯嗯……」
許多的嗯嗯。嗯嗯。如跳蚤
咬過血之後 跳開 生下
更多的嗯嗯
的預言的卵
──之後
他們逐漸失去感應的能力,孵出詩句:
身無彩鳳雙飛翼。
事有不可對人言。
從此詩人們發言只說:
嗯嗯。嗯嗯。
6.窮盡
你走在熱帶亞熱帶溫帶並寒帶的山巔之上
你俯仰觀察藍天白雲並點名飛禽走獸
你腳踩大地並胸懷思想
你閱讀著文字並想像著詩──
有關天地萬物的明諭與暗諷
感情與愛的全部意象和音節──
而已然明白
一切的一切
意義已被窮盡……
這個被想像與思索所窮盡的星球
被詩、音樂與數學所扭曲 摺疊過的世界
你在其上奮力行走又行走
像人類初次學習站立──
而你正是那必然走過的旅人
偶然走在這已被窮盡的生之曼陀羅宇宙
你前來見證
你之無法任何見證
包括這無所不在又不證自明且不言而喻
卻又
不可言喻的
窮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