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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開想像力的一把鑰匙--從無聲變有聲說起/王窓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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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開想像力的一把鑰匙--從無聲變有聲說起/王窓賢

 

 

轉載自《國語日報2004.1.21&28第15版

 

 

峻青〈秋色新賦〉:「乳白色的銀河,……望著它,人們彷彿覺得能聽見它那潺潺流動著的水聲………」羊令野:〈夏夜讀星圖〉:「天河的水聲已徙流另一個方位。」天空中一條由無數恆星組成的白雲狀光帶竟會發出潺潺流水聲,能創造這種新形象,就是想像力。兩位作家的寫法,杜甫也用過。

杜甫〈同諸公登慈恩寺塔〉:「七星在北戶,河漢聲西流。羲和鞭白日,少昊行清秋。」河漢即銀河,銀河是無聲的,但前人既把天上那條光帶比喻為河,杜甫遂將銀河想像成實際的河,當然會水聲潺潺了。這種想像力的過程,是經由喻依的屬性推想而來的。

  李賀最擅長此道。〈天上謠〉:「天河夜轉漂迴星,銀浦流雲學水聲。」李賀將杜甫的寫法擴充了,想像更豐富了。天河既是河,且在長夜中流轉,那麼河中的群星當然可以漂移迴蕩;而行雲流動似水,既似水,在銀河中流淌,自可傳來水聲,如此無聲之物皆成有聲了。

又如〈秦王飲酒〉:「羲和敲日玻璃聲,劫灰飛盡古今平。」日乘車,駕以大龍,而羲和是駕御日車的神,羲和催趕白日。此句省略了比喻,日輪圓如鏡,明亮似玻璃,既似玻璃,自然會敲出清脆的聲響,如此便寫得有聲有色了。

再看他的〈馬詩二十三首〉之四:「向前敲瘦骨,猶自帶銅聲。」馬骨絕不可能敲出金屬聲,這是由於李賀認為千里馬的骨骼堅勁,猶如銅鑄(譬喻聯想,但譬喻省略),既是銅鑄,當然發出銅聲了,此處是物本有聲,卻想成他聲,唯如此寫,想像才奇堀。

  至於〈昌谷北園新筍四首〉之二,更是妙絕。「無情有恨何人見,露壓煙啼千萬枝。」露水累積到一定重量,竹林枝葉便被壓低,接著露水滴了下來,宛如泣淚悲啼,由於煙霧縈繞,遂感覺是煙霧在哭啼,這是除了運用從喻依的屬性推想之外,還把兩個不相關者結合,使之產生錯覺,即使無聲物都變成發聲者了。

現代作家化無聲物為有聲,相當普遍。

馮青〈溪語〉:「暗夜中傳來/星子墜落水面的聲音」,若直寫倒影,意便平凡,且倒影無聲,所以作者偏說星子墜落,墜落在水面自然有聲音,用聽覺來描寫視覺,造成巧思,這是較曲折的轉化手法。

馮青〈月下水蓮〉:「原來/彈著笙的/竟是月亮/把一片屋頂/淹成荷塘」,聞笙,卻不見吹笙者,只見月掛中天,自然聯想為月亮彈笙。月亮怎會彈笙呢?月光如水,聲波亦如水(省略譬喻),有了相似點,自可兩物聯結,月亮因而能發聲。再者月光既如水,彌漫的月光就將一方屋頂淹成池塘了。又是喻依屬性聯想。

李黎〈檸檬水中的去夏〉:「我走過長長的小巷,地上滿是碎碎的月影。附近有人在彈鋼琴,琴韻流轉而來,我忽然覺得這些琤琤琮琮的琴聲是月光透過樹葉的隙縫,滴落在地上的聲音。」讀之,可助馮青詩的理解。

方莘〈月升〉:「黃昏的天空,龐大莫名的笑靨啊/在奔跑著紅髮雀斑頑童的屋頂上/被踢起來的月亮/是一只剛吃完的鳳梨罐頭/鏗然作響」,運用不相關事物的聯結,想像成月亮被披著彩霞的落日(即頑童)踢起,而月亮既然像圓圓的罐頭(鳳梨片似月形月色),自有聲響。

張香華〈藕〉:「晚餐桌上/一節熟藕,切成/一碟淡紫的薄片/細巧、玲瓏的圓孔/幽靜而散淡奏出/樂句:這一季的美/屬於淤泥下的根」,切成薄片的圓孔似笛孔、簫孔(省略了譬喻),便可吹奏樂音。

張曉風〈也是水湄〉:「我就那樣坐著,把長椅坐成了小舟。而四層高的公寓下是連雲公園,園中有你糾我纏的榕樹,榕樹正在漲潮,我被舉在綠色的柔浪上,聽綠波綠濤拍舷的聲音。」把四層公寓頂樓上的長椅比成小舟,把樓下越長越茂盛的榕樹樹頂比成漲潮,於是不相關事物綰合了。既是舟是浪,自然由其喻依屬性推想成拍舷有聲。無聲椅成了有聲船,真是神奇呀!

從喻依的屬性再推想,或不相關事物的聯結,較曲折的轉化,皆可達到由此及彼的效果,因而不僅是使無聲變有聲而已。如李賀〈夢天〉:「玉輪軋露溼團光,鸞珮相逢桂香陌。」圓月這白玉車輪從露珠上輾過,月光也沾溼了。將月亮比作玉輪,將閃爍的星子比作發亮的露珠,便聯結原本不相關者,再由喻依的屬性推想,露珠是水滴,當然會沾溼,玉輪因而沾溼(也就是月光沾溼了)。若非大才,怎有此瑰奇的想像。

楊萬里《五月十六夜,病中無聊,起來步月五首》之四:「夏日雖炎夜卻清,四更還更勝三更。露從玉兔鬚根落,風在銀河浪底生。」露是指星星,玉兔鬚根是指月,作者由玉兔再聯想到鬚根,句意是星子從月下墜落消逝。既比為露,露珠當然可從玉兔鬚根滴落;既是銀河,自然風可掀浪。又如〈月中炬火發仙山驛,小睡射亭五首〉之四:「長庚初讓月先行,不料姮娥也世情。趣駕冰輪渡銀浦亂拋玉李擲長庚。」月輪渡銀河,銀河既是河,自會激起水花,而白色水珠如玉李(其實是比喻銀河中的星子,兩層此喻);既是玉李,自可擲長庚(指金星)。又如〈宿蘭溪水驛前三首〉之三︰「一眉畫天月,萬粟種江星。」月既如眉,天這個臉就可畫眉;繁星既如萬粟,就可種,縱使是江面亦然。其實所寫只是天上一彎眉月,江上倒映萬星而已,但一經喻依的屬性推想,就新穎多了。如果是「天月如一眉,江星似萬粟」這樣的譬喻,想像的層級可低多了。

楊萬里和李賀的想像力超群絕倫,李賀把星星比作露珠,並可沾溼月光,夠炫了。他還把銀河中的繁星想成銀色沙子。如〈上雲樂〉︰「天江碎碎銀沙路,嬴戈機中斷烟素。」楊沫長篇小說《青春之歌》:「夏夜,天上綴滿了閃閃發光的星星,像細碎的流沙鋪成的銀河斜躺在青色的天宇上。」他的靈感竟與李賀類似。

再舉些例子,看看文豪怎麼馳騁他們的想像力。

何其芳〈秋海棠〉:「新月如一只金色的小舟泊在疏疏的枝椏間。粒粒星,懷疑是白色的小花朵從天使的手指間灑出來,而遂寶石似的凝固的嵌在天空裡了。但仍閃跳著、發射著晶瑩的光,而且從冰樣的天空裡,它們的清芬無聲的霰雪一樣飄墮。」星子只會散發光芒,不可能清芬,如今既然比作小花朵,當然會飄來清芬了。把視覺描寫轉為嗅覺描寫,便覺光彩照人,這是由喻依的屬性推想所致。何其芳〈遲暮的花〉:「新月如半圈金環,和著白色小花朵似的星星嵌在深藍色的天空裡。」法國羅曼.羅蘭《約翰.克利斯朵夫》:「群星點綴著淡綠的天,像一朵朵的翠菊。」只是簡單譬喻,不如前者的新穎生動。

葉君健〈花〉:「在這些植物中間,常常隱隱的現出由兩片淡紅色的花瓣所組成的花朵,在濃郁的橡膠樹下面,這些比米粒大不了多少的花兒,看起來就像是夏夜黃昏時節的飛螢。它們立在細嫩的花莖上,是準備往外飛的樣子,蔭深的葉影使它們幻想以為這就是深夜,以為此刻它們就可以飛出去吸取露珠。」花可飛出去吸取露珠,真是聞所未聞真是心裁別出 能如此,關鍵就在將花巧喻為螢火蟲,再由喻依屬性推想。

張秀亞〈杏黃月〉:「那低咽的簫聲又傳來了,幽幽的,如同一到處漫遊的光焰微弱的螢蟲,飛到她的心中,她要將它捕捉住……對,她已將它捕捉住了,那聲音一直在她的心底顫動著,且螢蟲似的發著微亮。」聲音是不會發亮,因似螢蟲所以推想可以發亮。

余光中〈塔〉:「鴉聲在西,在琥珀的火堆裡裂開。西望是豔紅的熔岩,自太陽爐中噴出,正淹沒當日南軍斷腸之處,今日艾森豪的農莊。」將晚霞豔紅的天空比喻成熔岩,所以可以淹沒。

細膩講解例子,學生自可領悟如何想像,必定回饋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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