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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市書寫的習作方法/柯裕棻演講逐字稿/田威寧整理

內容

城市書寫的習作方法

以上為柯裕棻於2006.3.23於耕莘文教院的演講內容逐字稿/田威寧整理

壹、幾種嘗試:

一、將熟悉的事務陌生化(反之亦可)

  我們常常把生活的一切視為理所當然,將其「自然化」;然而,我們應該從日常生活中體會那種詩意的時刻或是事物的詩意部分。把自己變成他人,不要做自己,甚至,將自己變成物品。例如卡夫卡《蛻變》、芥川龍之介《河童》、卡爾維諾《看不見的城市》。

二、寫實虛構併置

  不一定要寫真實的人事物,有時真真假假的,反而能讓感情更豐富。我們若沒辦法把真實寫清楚時,最好加一點虛構元素進去,反而能幫你把事情寫完。

三、使用比喻

  大部分我們認為寫得好的人,多半都是比喻用得好的人。比喻用的越精準,越想不到,就越厲害。但比喻也不宜使用太多,視文章長度而定,通常一篇文章一個到兩個即可。

四、控制情緒和文字,避免敗筆

  通常喜歡寫作的都是很有感情的人,不要耽溺於自己的情緒,而喃喃自語,閉鎖在自己的小世界。情緒一旦太放就會有敗筆,除非你是李白,墨汁一灑出去每滴都美。文字都是要去磨的,楊牧一首詩,常常花了一整年,改了又改。文字是越磨越有感覺的,若要讓文字成為工具,便要花時間控制。另外,若在寫作過程中發現某些部分令你產生「不知該不該捨」的念頭時,最好就不要了;因為若真的好,自己就不會產生天人交戰的情況。(王安憶最被人批評的地方就是她話太多,太捨不得。)

五、題旨

  寫文章最好要說出一個道理,即使是寫生活中一個很小的領悟,也要說出個什麼,讓讀者看了會有「喔,這人其實在講一個什麼……」的想法。

六、留白

  不要什麼都說完了,應寫到一個段落,讓讀者自己去想。不過,這其實是種學習,該在哪段留白需要閱讀品味的累積。通常,留白能產生意境,這種意境跟那種充滿形容詞、講很多的文章不同。

貳、城市的結構與實物:實存與虛構元素處理

    強調這點,是因為這些都是實際而可具體指認的東西,都是構成城市的要素。

寫城市最糟的寫法是把城市寫成「車水馬龍」、「人文薈萃」、「五光十色」等的面貌,而應該把「城市元素」寫出。

1.空間

高樓大廈、公園、廣場、遊樂場、公寓、平房、工寮、學校、牆……

街道、十字路口  街道有分大小,有不同的東西

商店、路邊攤

交通工具

  燈在都市裡是非常重要而顯著的元素,在鄉下看不到這麼多燈。尤其,在夜晚。所以很多寫城市的文章多半是從「華燈初上」寫起。

天空與土地、水、雲、花草樹木、遙遠的山

延伸思考──

從一個東西延伸到另一個東西,例如寫燈寫到街道;從燈寫到飛蛾,寫到白蟻等等。

路邊攤可以延伸到人、蟑螂、老鼠等。

城市當然也有不能單單只寫花草跟雲,一定要做對照,否則看不出是在寫城市。

遙遠的山,橋上的雲。

城市是在土地上蓋起來的,台北城被河流和橋環繞。台北是盆地城,永遠有山為背景。

風吹過的氣息,四季的感受。

任意搭配那些元素,會很有趣!

例子1

這個城市所有你曾熟悉、有記憶的東西都已先你而死了。

此刻隔著大洋想起來,它更像一條陌生沒有航標的大河,你生活其上,時不時做些妄想撈月或做些刻舟求劍之類的傻事。──朱天心,《古都》

兩個層次:

1.

2.撈月、刻舟求劍

例子2

京都另一最大風景資產(除了山門),是長牆。人依傍它踽踽行走,似永走之不盡,此種寬銀幕畫面,是世上最美的景。──舒國治《門外漢的京都․京都的牆》

牆很長很白,像是電影的銀幕。

這種以都會裡常見的某種元素作為寫作的聚焦點,會比較方便、省力氣,且讓人印象深刻

2.時間

  線性時間與循環時間

時間是有刻度的,尤其是在城市,鄉下也有,但較不明顯,也不那麼強制。

城市裡的時間是有刻度的,可計算的,例如時刻表。紅綠燈、塞車、等公車、上下班、上下課、上課的時間感和放假(休息)的時間感不同。時間看不見摸不著,常常被忽略,時間刻在身體裡,所以跟呼吸一樣自然,常寫不出來。星期一和星期天感覺不同吧!如何寫出?

夏天秋天才有颱風,颱風假時的天氣卻常常比平常更好。那種感覺很詭異。

最近剛過的春分,半夜打雷了。在不同地方聽到打雷,蛙鳴,感覺其實不同。

3.人跟動物

人潮: 上班族 交通工具的司機 通勤的人  大量的消費者

寵物 

流浪貓狗

鳥雀:不一定要寫山裡的,街道的也行,例如仁愛路逸仙路那,會有一群鳥盤旋,停在附近高樓。黃昏時也會有蝙蝠盤旋。劉克襄便以那裡的鳥寫了許多文章。行道樹上也有鳥。

池子裡的雲

蟲子

老鼠:沿著牆跑

蚯蚓:橫屍行人道

4.感官:

視覺:我們常常會習慣自己的高度,很少往上看及往下看。

色彩、方向感是可以訓練的。往下看會看到很小的東西(如蝸牛),往上看會看到很大的(如天空)

聽覺:早上八點半和下午五點半的車聲不同。羅斯福路和敦化南路的車聲不同

        半夜聽見別人家的狗在叫。

        在都市聽見風聲往往令人心情不好。

        高樓層聽見的雨聲和低樓層聽見的不同。

嗅覺:嗅覺寫得最好的是普魯斯特的《追憶逝水年華》(看第一冊即可)

       人的存在不會只有身高和衣服,每個人都有不同的氣味。

       平常最常聞到的不只是汽車的廢氣,也許還有鄰居家的煎魚味,炒菜時的爆香味。

味覺:若能把常吃的東西跟城市經驗扣連在一起,例如珍珠奶茶、香雞排(一邊等公車一邊可以  吃的,學生特愛!)

觸覺:坐在石材長椅上,從臀部開始涼起來的感覺。地板的潮濕,教室的木桌椅。

       政大傳播學院依山而建,廁所的衛生紙極易受潮,摸起來如同青蛙皮。

       台灣夏天的熱。午後突如其來的大雨第一滴打在頭上的感覺。

第六感:莫名其妙的難過、沮喪、鬱悶(例如早上剛起床時)

例子1

流言是帶有陰沉之氣。這陰沉氣有時是東西廂房的薰衣草氣味,有時是樟腦丸氣味,還有時是肉砧板上的氣味。他不是那種板煙和雪茄的氣味,也不是六六粉和散散畏的氣味。他不是那種陽剛凜冽的氣味,而是帶有些陰柔委婉的,是女人家的氣味。是閨閣和廚房的混淆的氣味,有點脂粉香,有點油煙味,還有點汗氣的。──王安憶《長恨歌》

《長恨歌》第一章全部都沒切入正題,只是講上海是什麼。

例子2

當旅客洗完了澡,穿上衣服(常是店裡所供應的袍子),打開門,穿上拖鞋,又經過了甬道,再登樓,又聽到木頭因歲月蒼老而發出軋吱聲,經過了小廳,回到自己房間,開紙門,關紙門……經過這些繁複動作,終於在他它

米上斟上一杯茶,慢慢盤起腿來,準備要喝;這種種進進出出,上上下下,穿穿脫脫,便才有了生活的一點一滴豐潤感受。――舒國治,《門外漢的京都京都的旅館》

                      

※範文欣賞                          

    人行道/柯裕棻/選自柯裕棻《恍惚的慢板》/大塊文化

   在台北,只要是臨街的公寓,一樓全租出去做店面生意,這幾乎已經是城市的生態定律了,偶爾見著沒有做生意的人家,敞著大門面對車水馬龍過家居生活,還會感到奇特,彷彿他們坐在金坑銀礦上而不自知。

   我們這公寓恰恰在一段熱鬧街口的轉角,一樓照例租出去做店面,但是都做不久。說也奇怪,街的那一頭非常熱鬧,人潮匯聚,幾尺之間有數家連鎖餐廳和便利商店,從早到晚喧嚷不休,但是到了這街角,陡地冷清了,連路燈也有一種單薄的姿態。

   人不來,店也難做,因此這棟樓的一樓店面平均半年就換一次店主,各種名目高雅的生意都見過,美髮沙龍、花店、咖啡店、茶店、服飾店、珠寶店等等,每一次我們看見裝潢工人來了,就感嘆:「啊!果然還是換了,不知道接下來是什麼店呢?」住戶們有時候在樓梯間遇見了,也會彼此感嘆一番,說:「唉呀,那個花店走了真是可惜呀。」一副看透世事興衰的口吻。

   街的這一頭因此時常處於汰換的狀態,活動力不強,地氣人氣渙散不足,熱鬧不起來。

   然而,在街道熱鬧的那一邊,卻有一戶人家兀自過著一種零散而且隨便的日子,杵在海鮮餐廳和便利商店之間,不做生意,也看不出他們是靠什麼維生。老爺爺不論晴雨,搬了小凳子坐在門口看人行道上往來的行人。正對著他家門口那棵行道樹就像他自家門前栽的,喝剩的茶汁就往它身上倒,腳踏車也靠這棵樹放。他和那哭棵樹的關係看上去是天造地設的,正如同有的老爺爺和媽祖廟前的大榕樹,或是有的老爺爺和四合院桂花樹的關係一樣。

   行道樹是市政府栽的,這理說歸市政府管,但是這家的爺爺卻把它當成自己的花圃,整理得花團錦簇,施肥剪草,完全不馬虎。

   有些黃昏,他抬出一塑膠桶的水來,在人行道上洗拖把,怡然自得哼著歌,水潑得四處都是,慢慢流進下水道的鐵柵欄,藤椅子一搖一搖,斜陽印在他背上,在這台北繁華街頭潑出一小塊異質空間,完全是四合院的氣氛,署於另一種座標。身著端莊黑衣的上班族,神采奕奕經過他,踏進他的時空,又踏出去,他也不為所動。

   這戶人家的兒子大概原本做著一份工作,但是後來又不做了,也許是不景氣被裁員了,或是在哪兒的生意收了,改在自家門前洗車。也不知他是從那而兜攬來的生意,不時看見他在門前人行道邊洗各種豪華房車。老爺爺儘坐在一旁看他,沒有褒貶,從那神情時在看不出父子關係究竟如何。

   每次我經過這戶人家門口,總忍不住往裡面望望,看見一家大小捧著晚餐看電視,像看見一處不合時宜的洞穴,裡面住著對世界視若無睹的人。過往的行人都看見爺爺穿白色汗衫躺在黑皮沙發上,小孩的作業本子攤在茶色玻璃的茶几上,後面類似酒櫃的櫃子裡擺了各種不知是什麼的雜物,牆上掛了烤金漆的鐘,白色羅馬磁磚上趴著一隻黃色博美狗,這狗等閒不出門的,最多只是坐在門邊上空吠行人。

   老爺爺是不拘任何時候都在的,人行道也是,行道樹也是。他們的生活如此不假思索,辛苦的,自在的,凌亂的,都從屋子裡毫不掩飾滿了出來,橫陳在人行道上,任路人觀看也不以為意。這人行道在他們眼裡,大概是一條院子裡的路,只是讓了出來給我輩穿行,我得以進入他們的開放生活,這是他們的慈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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