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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月推薦選登──彼岸,輓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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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國一百年七月份推薦作品

第八屆中臺灣文學獎小說第三名

虎溪文學獎小說第二名

                劉品瑗  虎尾高中25

彼岸,輓花

00

當岸邊又捲起一陣煙塵,夾雜在其中的鮮紅花瓣模糊了她的眼。

  她坐在奈何橋下的河岸邊,蹲著將身子蜷起,看著那人毫不猶豫的走上奈何橋。

  她沒打招呼。連上前說聲「好久不見」或「再見」都沒有。只是感到空虛。

  伸手拾起一塊石子,她用力的將它拋進滔滔的冥河水裡,讓石子帶著她的名字消逝在河水中。然後她笑了,心裡盤算著該怎麼將長長的頭髮剪掉,站起身來。

  那人的背影已經遠了。

  煙塵再度瀰漫了彼岸,紅花瓣又再次遮蓋了她的視線。

01

轉眼不知過了多少年。

  她以一縷幽魂的身分在彼岸住下,看著人、不,應該說是魂——來來去去,心中感到可悲也可笑。

  奈何橋,一個多麼令人矛盾的存在啊……

  雖然外觀只是一座普通的古橋,卻道盡了多少說不出的心酸血淚。

  在說這橋的故事之前,就先來說說人死之後變成靈魂的過程好了。

  人在死了之後,便會化成飄忽在天地之間的「靈魂」。靈魂在一般人眼中是不存在的,無法感覺也無法觸摸,可以說是殘酷地切斷了這個「魂」和人世最直接的接觸。接著,在靈魂還在徬徨無助之際,陰間會派出「引路人」來指引魂魄前往冥界的道路,在這條道路上,靈魂會漸漸和人界分離,最後終於來到奈何橋的面前。

  這奈何橋建的古色古香,橋中央有一小小涼亭,亭下站著孟婆和她的五缸孟婆湯。甘、苦、辛、酸、鹹,共有五種滋味。亭旁有一塊大石,石上刻著那在人間流傳已久的一首詩:

今生已知前生事,

三生石上留姓氏,

不知來生他是誰,

飲湯便忘三生事。

  這就是每個靈魂如果選擇要轉世投胎的必經之路。

  無可迴避的重生之路。

  當然,在這裡,不會有任何人逼迫魂魄前往投胎,但是當時候到了,靈魂自然會了解自己什麼時候該走上奈何橋。

  這不過便是「忘」與「不忘」的差別罷了。

  若要「忘」,捨不得。

  若「不忘」,又只是徒增空虛與痛苦。

  人就是這樣的生物,不論活著或死了都不會改變這個事實。

  女子信手舀起一瓢冥河水,澆灌眼前的一片紅花。

  「又到了彼岸花開的季節了啊……」她喃喃自語,依稀記得當初來到彼岸時,鮮紅花瓣飛舞滿天的景象。

  那是多久以前的事呢……?她自問,卻搖搖頭。答案,她早已想不出了。實在是太久了。再次抬手對著紅花澆灑河水,卻聽見有人在叫喚她。

  「嗨——」

  一聲令她深感困擾的叫喊鑽入了她的耳朵,她別過頭去裝做沒聽見。

  「我說,小挽花啊——」

  聽到這個名字,她不禁蹙起了眉頭。小挽花,他竟然又叫她小挽花?!

  「跟你說了多少次,不要叫我小挽花!!」她終於按捺不住,尖聲叫了出來。接著,便看見來人臉上一抹戲謔的笑。她頓時懂了,鼓著雙頰將頭一偏,默默地澆她的花。

  「呵呵,我說小挽花,怎麼一看到我就這麼生氣啊?」來人臉上的笑容更加深了,「還是說妳今天心情不好?」

  挽花沒有回答,瞅了他一眼後,在心裡嘆了一口氣。

  就算不記得自己是多久以前來到這裡的,但這傢伙兩百年前出現在自己面前的事,她卻還記得清清楚楚。

02

  她從下定決心要在彼岸住下那時起,就將自己的長髮給粗魯的剪斷了。

  然後,開始了日復一日的平淡生活。

女子(這時她還沒從他那兒獲得「挽花」這個稱呼,她甚至有點懷念沒有人在耳邊「小挽花、小挽花」的日子)在開滿彼岸花的岸邊築了一間小屋,就此住下。每日澆花、摘花,偶爾和流離的幽魂聊聊天、說說話,日子過的輕鬆至極。

至少比她在人世過的好多了,她如此想道。

在人間,喧喧鬧鬧的事情她忘不了,也許就是這樣她才選擇不過奈何橋,是嗎?她常常這樣說服自己:是的,一定是的。

而且在陰間待久了,也會發現:這其實不是個人們想像那麼可怕的地方。住在奈何橋上的孟婆,是個就像人界老婆婆一樣和藹可親的人;老是愛跟孟婆吵嘴討酒喝的李大叔,每每喝醉就會朗誦出深切動人的詩句;一個自稱是公主的美麗少女,經常和女子談起她所等待的那位情郎……

就如同人世間的人一樣,陰間的鬼也是各有各的心事。

女子總是摘下艷紅的彼岸花,分送給一個又一個遊蕩在彼岸邊的孤魂,一朵花換一個故事。而在別人說故事的時候,她總是默默地聽著,不發一語地聽著。

也從來沒有人發現,她從不開口說自己的故事。

兩百年前的那一天,孟婆抱著一罈冥酒,笑呵呵的下了奈何橋。

「啊,孟婆,真是稀客!」女子看見孟婆便笑著迎上,「今天不忙嗎?」

「唉,小姑娘,不說妳不知道,」孟婆搖搖頭做勢嘆了口氣,「現在的人都越來越執著了,變成了鬼都不想走過奈何橋,我有什麼辦法?」說完,孟婆將冥酒放在地上,與女子閒聊起來。

「這酒,是要給李大叔的麼?」

「當然,妳在彼岸待這麼久,也沒看過比他還愛喝酒的人吧。」

「是啊……說的也是呢。」女子彎下腰採了幾朵花,提起了裝滿彼岸花的籃子,本想告訴孟婆她要先失陪了,卻被孟婆的一句話停住了腳步。

「不過他啊,應該再過不久就不在了吧……」

「咦?」

孟婆驚覺自己說錯了話,改口道:「不、不,沒什麼。」

女子也不追問,只是淡淡的說道:「那就好。」

她才剛邁開腳步,就看見李大叔遠遠走來。不知是無意間晃過來的呢,還是被冥酒的香味引來的?她在心裡偷偷笑了,然後便對著李大叔揮手打招呼。

「哎呀,孟老婆子,妳放在地上那罈可是冥酒?」李大叔快速飛奔過來,以貪婪的目光盯著孟婆腳邊的酒罈,口水都快流出來了。

孟婆對李大叔比了比酒罈,點點頭:「趁你能喝的時候快喝吧,我要先回去了。」

李大叔不客氣的和孟婆道別,就抱著酒罈痛飲起來。

女子看著他喝酒的模樣,忽然有了一股衝動。她將一朵彼岸花遞到了他的面前。

她是知道的,李大叔從不收她的彼岸花,也從不換自己的故事。

但也不知道為什麼,她今天對李大叔遞出了花朵,鮮紅如血的花朵在李大叔的面前搖曳著,紅的令人驚心。

李大叔停下了,忽地露出一個落魄的笑容,接過花朵。他將花梗捻在指尖打轉,一圈、兩圈……

「妳啊,為何不過奈何橋?」

在一陣沉默之後,一個尖銳的問題劃破了空氣。

他還沒說他的故事,卻妄想闖進她的心門。

女子轉過身子,背對著李大叔。李大叔看不見她嘴角揚起的那抹笑,帶著一點自嘲,又平淡的笑容——「如果我說我捨不得這彼岸花,你信麼?」

彼岸颳起了一陣風,捲起紅色花瓣輕舞在她的腳邊。

約莫半刻鐘,李大叔都不再有反應。也許他已喝的爛醉如泥,會收她的彼岸花還有問她那個問題,不過就是喝醉了之後的無意識動作而已。

她在那之後發呆發了好久,一個人站在冥河邊痴痴地望著冥河水,依稀想起了看著那人走過橋的那一天……

正當她陷在自己的思緒裡時,一個不曾聽過的聲音傳進她的耳裡。

「小姑娘,小心不要掉進去嘍。」

那聲音以輕挑的語氣說道,一隻手扶住了她的肩膀。

她一驚,用力掙脫,轉過身子看著來人。

那是一名穿著灰袍,手執大鐮刀的男子。

「你、你是誰?!」

「妳別那麼驚慌嘛,好像我很恐怖的樣子。」男子拉拉自己的灰袍,不解的問:「我有那麼可怕嗎?我明明就覺得我長的很帥啊。」

「……」女子瞇起眼,「你是誰?」故意忽略掉男子剛剛說的話。

「對喔,妳沒見過我。」男子輕輕笑著,手又不安分的搭上了她的肩膀:「妳長的很可愛耶,可是頭髮怎麼剪的那麼隨便呢?頭髮可是女人的生命喔。」

「……」她再次沉默,「不說就算了。」接著她用力拍開他的手,冷冷說道:「不要隨便碰我。」

男子摸摸被她用力拍紅的手背,居然還是笑了。

「我是新來的引路人。」他的笑還是很輕挑:「不過我比較喜歡妳叫我死神。」

「死……神?」這什麼怪名字?她差一點就把這句話說出口了,但她硬生生將到嘴邊的話給吞了回去。引路人在陰司也算是重要的公職,可不是她這個小小的幽魂能得罪起的。於是她改了一種說法:「你沒有正式一點的名字嗎?」

「死神就是我的名字啊。那妳呢?妳叫什麼名字?」

她一愣。

今兒個是什麼日子?不斷地被問道她最不想去回答的問題……

「我沒有名字。」女子只能這麼回答。

然後用力地將滿滿一籃彼岸花塞到死神的懷裡,敷衍地說:「這些送你。」隨即轉身欲離去。

只是死神拉住了她的手:「這麼多花……我想到了,既然妳沒有名字,那就這麼辦吧——」

「我以後叫妳『挽花』如何?」

她驚愕的瞠大眼,「你……」

「挽花,挽花……」死神一遍又一遍的笑著復誦。

「……隨便你!」她惱怒地甩開他的手,丟下一句話匆忙離去。

這便是他倆的相遇。死神就如此隨便地出現在她的眼前,無聲無息地陪伴在她的身邊。自那天起,她並沒有找回自己丟進冥河的名字,卻多了一個新的稱呼,名叫「挽花」……

03

挽花從沒追究過死神纏著自己的動機,她連問都不想問,因為她只要聽見他叫她「小挽花」就覺得煩。

只是她沒有發現,在得到一個新的名字後,她變的和以前有那麼些許不同了……是令人無法以言語描述的,細微的不同。

她日復一日的生活也有了變化,從原本的平平淡淡,變成了吵吵鬧鬧。

「小挽花,妳猜猜我今天又去了人世的哪裡?」

「別叫我小挽花!你要我說幾次你才懂啊!」

「嗯……『小挽花』很可愛啊,妳到底哪裡不高興啊?而且和妳每天做的事情很符合啊!」

「這麼說好像也沒錯……」

「好啦別說了,妳是要不要猜?」

「欸,哪裡啊……?」

她總是臣服在他之下的原因還有另一個。不是因為他老是厚臉皮的跟著她,而是因為他會從人世帶回好多她從沒聽過的新鮮事。電視機、電腦、冰箱、電動玩具……挽花從沒看過,而他就像釣魚一樣用這些東西來讓她上勾。

「哈,我今天帶了一個很稀有的東西來。」死神神秘的對她笑了,從灰袍袖子裡拿出一朵紅花:「妳看,很漂亮吧!」

「咦……這是彼岸花?形狀好像不太一樣?」挽花把花朵從他手上搶過,仔細端詳。

「不是,這是人界的花噢……妳可要看清楚了,要不然……」他話才說到一半,花就在一瞬間枯萎了。

挽花看著凋謝的紅色花朵,不捨的皺眉:「怎麼會……」

「妳要知道,在陰界,除了死者之花以外,是沒有其他植物能夠生存的……」死神故作輕鬆的說,「所以才叫妳看清楚了。」

「這是什麼花?」挽花蹲了下來,將花輕輕葬在了土裡。

「是玫瑰花。和彼岸花完全不同的紅吧?」

「是啊……」她感到心情轉為惡劣,一股苦澀攀上了心頭。然後便默默的回到小屋外,在進屋前她盯著彼岸花看了好一會,終究還是移開了目光。

過了不久,李大叔來找她道別。

她並不怎麼驚訝,在兩百年前的那一次對話裡,便早已預見了這個結果。

「小姑娘,大叔我要先走了……」李大叔一反平時輕浮的態度,正經嚴肅地對著她說:「大叔的時間已經到了,再留在這裡也已經沒有任何意義……」

「李大叔……」

挽花本想告訴李大叔,賴在彼岸不走的幽魂本來就沒有任何意義,只是轉念一想,自己不也是同樣的?她話便說不出口了。

「我曾收過妳的彼岸花,是吧?」李大叔問,定定的看著她,就好像下定了再也不會改變的決心,「其實我也沒有什麼故事,這可對不住姑娘妳了……」

「不要緊的,本來就沒有什麼不成文的規矩……」挽花說。

「不過我還是有些話,得告訴小姑娘妳。」

他的眼神飄向遠方:「所有的魂魄重回人世間,都是不得不為的選擇。我奉勸妳,也早點放下吧。」

「回到人間,會好些嗎?」挽花淡淡的問。

「不會更好,卻也不能更壞了。」李大叔笑了笑,「那就期盼在人間再會吧。但在走之前,能否讓我知道妳的名字?」

「我……」猶疑了一下,她還是開口:「我叫……挽花。」

挽花看著李大叔遠遠走去的背影,像是有什麼扎在了心底。

耳畔猶存,李大叔朗聲高誦的聲音:

「彼岸沙華豔,

笑引無主魂。

若問誰人手,

心冷挽花人……」

04

  她已許久不作夢。

  李大叔離開的那晚,她卻不斷地夢見那人的背影、毫不猶豫的神情……

  放不下嗎?她以為自己放下了才留下來的。事實竟不是如此?

  真是愚蠢的自己。

  夜已深。

  挽花接連幾天睡不好,她開始重新思考自己為何留在彼岸。

  陰界的夜晚,高掛在天空的是一輪血色之月,且永不圓滿。

  「怎麼了?」

  死神的聲音自背後響起,她沒想到這個時候他居然還在。

  「妳在哭?」

  「沒有。」她想讓他看清楚自己的臉,所以轉身。「你看,我沒有在哭。」

  死神朝她走了過來,他手上拿著一朵玫瑰花。玫瑰花被一個像是水珠的東西包圍,並沒有凋謝。她有些不解的看著,往後退了一步。不知為何,她害怕他的接近。

  「這給妳。我幫妳在花外圍做了一個小小的保護層,這樣就不會謝掉了。」他搖搖花朵,「而且是永遠哦。」

  挽花沒回話,只是垂眸。

  「我收了花,你能不要再來了嗎?」良久,她說。

  「為什麼?」死神溫柔的問,再次靠近她。他伸出他黝黑厚實的手,就要拂上她的頰。只是挽花就如同初次見面時那樣,將他拍開。

  「求求你。」挽花低頭輕聲說道,「也許我要走了。」

「那不是很好嗎?如果妳放下,我會比誰都開心。」他說,只是卻面無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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